小时候不会听戏,也听不懂戏,尽管那个时候也是经常站在戏楼下,看着戏子甩着长长软软的袖子,咿咿呀呀唱着一段或喜或悲的故事:窦娥冤死六月飞雪三年大旱;王宝钏寒窑十八年苦等薛平贵;陈世美为富贵抛弃家庭。一折戏唱到最后,卸妆的戏子就会露脸告诉大家下折戏的内容,而我会老早睡着在爸爸的背上,在板胡琵琶悠悠的声音中,枕着爸爸宽阔的肩膀回家去。小时候因为是女孩又听话,经常会被带到戏楼的后台,看戏子围着火炉烤烤手脚,随意吼两嗓子,换来观众一片叫好声。我最喜欢看她们穿着戏衣戴着头饰,翘着纤细的兰花指,小碎步子踩出来的曲调,还有主角情到深处的眼泪,都像星星一样,亮亮地闪在印象中的秦腔里。不知不觉间,我竟也能谈一些经典的选段以及几位名家唱腔。
一直觉得我是不喜欢听戏的,但秦腔在我的心里是神圣的,因此,即使在我后来学了二胡,还是不会在拿起二胡的时候拉一点关于秦腔的调子,每年一次的秦腔,像是庄重的仪式一样,从第一天戏子开嗓,到最后一天他们鞠躬散场,我总是怀着一颗敬畏的心,默默在心里聆听着。我一直不懂为什么爸妈会喜欢听戏,喜欢看戏,其实现在想想,在那个没有电视没有手机的年代里,看戏听戏是他们唯一的娱乐。妈妈小时候跟着她的四叔,在村子里搭一个小棚子,唱着皮影戏,动来动去的皮影和妈妈高高低低的调子,渐渐赶走了村子的困乏,而皮影却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的记忆里。这么多年,皮影终于还是渐渐消失了,消失的其实还有妈妈的年少吧。
高中以后,只陪妈妈看过一场戏,却再也不是躲在后台,看戏子勾脸的小姑娘,而且安静地站在妈妈跟前,看戏子优雅的台步,甩袖时轻扬的嘴角,却再也没有了当时的心情。我已经习惯了缠着爸爸学一段笛子,也知道慢板和花腔的区别真的很大,却也再没见过戏子眼角亮晶晶的眼泪。
戏楼老了,看戏的人也老了,唱戏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大年初四后,戏楼下坐着听戏的人,都换成了带着小马扎的爷爷奶奶,更多的是小孩子拿着玩具枪满场地跑,看戏的人已经是带着孙子的人了,早些年唱戏的人,也该有孙子了吧!我觉得他们一定是孤独的,那么热闹的气氛里,不会用智能手机的他们,固执地听一场场属于他们年代的戏,听那些个感动人的故事,回忆他们的童年,他们的青年中年,他们劳碌的一生;而戏子,也是面对着台下三三两两的老人,唱一曲寂寞的秦腔。
来到成都上学以后,就再也没有听过秦腔了,我想我终究还是把秦腔留在了记忆里。老家的戏楼和秦腔,便成了我的乡愁,每每想家的时候,更多的是想念家乡的味道,春天开满山的桃花,夏天小麦的鲜香,尤其冬天厚厚积雪中,踩着深深浅浅的脚印去看戏的热情。而每次想起秦腔,我总能想起小时候被爸爸背着回家的时候,天上的星星那么亮,就像戏子眼角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