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工作以来,回家的次数便少了,甚至有时盼望回家,倒成了一种奢望。
以前每年回家,都已近年关,大致在腊月二十六七的样子,家里这个时候只做一件事情,那就是磨豆腐。
自打记事儿以来,在我的印象中就从来没有落下过豆腐。我出生在黄土高原的一个小山村,村子一直很贫穷,从来就没有富裕过,直到现在,还是那一派萧条的景色,反倒成了一位垂暮的老人,越发的找不到生气。父亲说,要是我们村子全富了,那真正地说明中国强大了。我觉得,这话从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民嘴里说出来,才是真实的,也是最无奈的。
家长的豆腐并没有像《舌尖上的中国》里面播出的那样出名,但我感觉家乡的豆腐是最好吃的,嫩而不肥,豆香四溢。
以前,家乡一般在腊月二十六,家家户户起早贪黑做豆腐,而这个时候,村里的磨面坊才是最忙碌的,整个村里都回荡着磨面机隆隆的声响和人们的谈笑声。
记得小时候,天还没亮,母亲便已经起来,大锅里烧好水,等着父亲从豆腐坊担回来的“浆水”,这种“浆水”在当地,就像发酵乳一样,可以让豆子磨成的糊糊,变成白嫩的豆腐,而这过程中,也便会产生我喜欢喝的豆浆。
凌晨五点多,锅里的煮沸的水,换成了黄豆磨成的糊浆,灶台旁,堆放着足够的柴火,这时灶里的火极旺,锅盖上方冒着浓浓的白气。一切工序就位,便开始做豆腐了,母亲抓一把自家煮的瓜子,一边嗑瓜子,一边烧火,父亲一边看电视,一边察看锅里的动静。
别看灶里的火旺,但做豆腐这活儿,是要求掌握火候的。记得之前母亲还年轻,想自己开个豆腐坊,可就是学不好火候最终还是放弃了。父亲和母亲一个看着火,一个看着锅,两口子你一言我一语,真是再和气不过了。
慢慢的,父亲揭开了沉重的锅盖,用大铜勺子从大铁锅里舀了一碗出来,这便是豆浆了,冒着的白气,散发着豆子浓浓的清香,这香气也这有在家里,别处确实寻不见的。
以前家里不富裕,父亲舍不得花几块钱买白糖,只花几毛钱买点糖精回来,舀一碗豆浆,怕我嫌豆子的腥味重,便在碗里捏两颗糖精,豆浆顿时甜了,我也不闹了,蹲在一旁,吸溜这这一碗童年。
家里做出来的豆花是不同于别处的。
比豆腐更加细嫩,和刚满月娃娃的皮肤一样,这时豆子的味道已经没有了,怕是全部散入了那腾腾的白气里飘走了。这豆腐脑里剩下的,也多了几分豆浆的丝滑。
舀到家乡盆大的碗里,几滴酱油,几滴米醋,几滴香油,一小把碎葱花,捞一小碟自家腌制的咸菜,这绝对是难得的“一穷二白”的美味。也省去了小汤勺,直接端起来大口大口的香甜,满嘴四溢。父亲看着我的吃相,脸上的皱纹又多了几条,母亲坐在灶前,眼睛里的眼泪终于挣脱了出来,滚滚的往下流。
火势小了一些,母亲仅留下够用吧柴火,其他都抱出了院子,父亲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眼睛一直盯着大锅从未离开。母亲开始忙活别的,将做豆腐的模子摆好,准备将已经成型的豆腐脑捞到模子里。
锅里已经消逝了咕嘟咕嘟的声音,豆腐脑已经停止了沸腾。揭开锅盖,一片雾气迎面扑来,父亲的脸上洋溢着细细的笑,土黄的皮肤,在水汽的粉饰下,显得异常油亮。
“过豆腐”是做成豆腐的一道非常必要的工序,豆腐的老嫩,取决于“过豆腐”时过滤水分的“度”。倘若吃冻豆腐,那么豆腐里的浆水要留得多些,冬天冻的豆腐就可口;如果是吃炸豆腐,那么过豆腐时,留下的浆水要少,这样炸出的豆腐就会香味十足。
小时候,我最喜欢吃炸豆腐,不仅仅因为它油水足,外脆里嫩,有种天然的肉味儿,炖在大烩菜里面,无疑是农村里一道上等美味,而这也只能在过年的时候吃到,儿时盼望过年,更多的是在盼望那种久违的味道。
用模子压制出成型的豆腐需要很长时间,等到豆腐脑进入模子的时候,太阳也开始露出了羞面,红彤彤的面庞,和着那柔和的霞光,就像挂在那干枯的枝岔上一样,漂亮极了。
母亲和父亲也累了一天,一旁盛好的两碗豆腐脑早已冰凉,母亲还在收拾乱做一团的家,父亲蹲在房檐下,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我把一碗端给了父亲,余晖下,呛人的旱烟味儿多了一起葱花味儿,一吸溜的功夫,父亲的碗里已经精光。
家里安静了下来,没有了大锅里咕嘟的沸水声,也没有了灶台里柴火噼里啪啦的声音,只听到叮咚叮咚的,那模子滴水的声音。
母亲说明天就可以吃上新鲜的豆腐了,自家做得豆腐最是香甜。从小母亲就告诉我,可别瞧不起这“一穷二白”的生活,没了这“一穷二白”,年味儿也就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