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外甥过周岁,老家的三婶辗转请同乡捎来了礼物:一件她亲手缝制的连体棉衣裤和两双布鞋,亲戚朋友对这份礼物都喜欢的不得了,不仅式样古朴别致,而且这一针一线的做工都漂亮得让人赞叹。母亲激动地说:你三婶那么大岁数了还亲手给小辈儿做针线,这份情谊可厚重。
我特别理解母亲的激动,因为在我的记忆里做一件手工针线活儿那是相当花费功夫和精力的。
儿时记忆最深刻的就是做布鞋,尤其是冬天,更是女人们针线不离手的季节。那时,女性长辈做针线活儿都爱到我家扎堆,因为母亲手巧,而且从不嫌人多麻烦。我放学回家,常看到婶子大娘、小媳妇大姑娘围坐在我家的热炕上不是纳鞋底就是缝鞋帮,有时交流着针线女红技巧,有时家长里短互相逗趣儿,她们忙活一冬天,要做出一家人来年的单鞋、棉鞋,尤其是男人和孩子要多做双份,因为孩子们蹦蹦跳跳穿的费,而一家之主的男人必须保持鞋袜周正体面。
印象里要完成一双布鞋最基本的四样工序不能少,那就是:搓麻绳、打袼褙、纳鞋底、缝鞋帮。
伏天,母亲带着我搓麻绳的场景永远记得。在巷子阴凉处,女人们坐在小板凳儿上排成一溜儿,所有人都一腿自然蜷起,一腿向前伸直,然后从一绺碎麻中挑两根长短粗细差不多的,一只手捏住两根麻绳头呈八字放在那条伸直的小腿上,一只手趁着手心里微微汗潮用力将它们搓起让两股拧成了一根,这样人为增加了力道的麻绳是要在冬天纳鞋底用的。
日高天晴的秋天,母亲会把家里的碎布准备好糊制袼褙用做鞋底,她用面粉熬成浆糊,再将碎布齐整地放在一张平板上,一层一层平整地粘起来,此时我会在旁边为她一块一块递碎布,糊上4-5层后,我们母女二人协力将它们放在院里向阳的地方晾晒,天气晴朗时两三天就能完全干透,母亲会根据家人各自脚的大小剪出合适的尺寸,在最外面再包一层崭新的家织布,就可以纳鞋底用了。
我也曾好奇地向母亲学过纳鞋底,坐在炕上,一手将鞋底竖起来,一手拿大针锥,先在鞋底上扎出针眼,然后再用合适的缝衣针带麻绳穿过,用力勒紧。一双鞋底纳完后,再将纳好的鞋底放在石头上拿锤子砸几下,当时根本搞不懂这是什么意思,现在想来可能是想使麻绳的受力均匀一些,穿上更舒服耐磨吧。虽然明白要点,但那时毕竟年龄尚小并没有能力真正完成过一件,而且在长辈们的心里,我们这些孩子应该多读书,将来走出山村过更好生活,有条件能买到耐穿且不变形的胶鞋、塑料底的鞋,这是母亲当时最朴素的愿望。
鞋底纳好后就是照着纸样剪裁鞋帮,然后再用麻绳将鞋帮和鞋底缝在一起,至此一双布鞋才算完工。
这样算来要做成一双布鞋真是要费很大功夫,印象里我十岁以前都是穿着母亲或家中长辈一针一线做的布鞋,每次穿上这样的新鞋,会有一种无比兴奋的仪式感,因为新鞋子总是在过年或是节气的时候才可上脚下地,一般头一天母亲会用木头鞋楦子将我们要穿的鞋一双一双撑好,早上换上新鞋吃上一碗有特别意义的节令饭,一家人带着欢愉和满足的表情各自出门,现在想到这些,嘴角都会不禁上扬,心里都是满足的幸福感。
如今,自制布鞋的经历都变成了久远记忆里的事情了,人们对那些过往的生活场景也越来越陌生,就像我的孩子一副听传说一样的表情听着这些古老的专用词语却不知道那是什么。时代在大步流星地前进,但我知道这曾经的一针一线都是时间流淌中最真实生动的印记,那双脚底温暖舒适的感觉就是一位勤快的主妇传递给亲人的涓涓爱意,平凡普通的针线里包含着她们对彼时生活的坦然和对未来坚定的热爱。
此时,在这无法折回的时光隧道里不经意地回眸,才发现这些朴素的物件不仅只是母亲及三婶那一辈人认真生活的必须技能,也更是凝结在我心中的浓浓乡情,聚拢在心底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