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钓

传统钓的日子里,一线一钩一板凳一盒蚯蚓就是全部家当。那时只是白天,假日的白天去钓鱼。不知道夜钓这一说。传统钓打窝也就一把菜饼,然后就是耐心等待。发窝需要时间,鱼没有进窝,什么技巧都是白搭。鱼进窝了,就一条一条一条排队似的被钓上来。每个半天十几条鱼总是有的,很满足。

有一个很要好的同事,看我们钓鱼好玩,就很眼热,跟我们一起去。他耐不住性子,钓个把小时什么都没有,就扔下鱼竿在河道周围转悠,回来就和我们说他的发现:桑葚园里有野鸡出没,水杉树上有松鼠跳来跳去,田里的红薯秧子扯得很长。我们只是听听,我们是来钓鱼的。他在边上会说:我得买个网,抓住那只漂亮的野鸡。我们笑笑。“哎呀,为什么不买一张网,在河里捕鱼呢?”我们很无语,他却很兴奋。

再一次钓鱼,他竟然真的带来一张游丝网,我们看的瞠目结舌,真是个行动派!野鸡是不能抓的,那是保护动物,你想抓只麻雀都犯法,何况野鸡比麻雀大了不知道多少。我们在桥这边钓鱼,他一个人在桥另一边放网。动静不大,互不干扰。放好网子,就和我们挤在一起,随随便便抛几杆。估摸着差不多了,到底是怎么估摸出来的,我也不知道,他就一个人去收网。网上总有几条鱼,收到桶里,拿回来跟我们炫耀:你们看,随随便便就比你们多。我们很承认他说的,只是我们都不会和他去放网。大概他也明白我们钓鱼倒也真不是为了那几条猫鱼,只是享受在河边的时光,他才把网子送给了别人。

传统钓的时候我们只是在假日的白天行动,没有夜钓一说。钓鱼会上瘾,所以我们从来不跟自己的媳妇说钓鱼的快乐,如果她们学会了钓鱼,那就没我们什么事了。那时虽说热爱钓鱼,但也没有到没黑没白的境地,总是差不多就收杆了。传统钓的日子里,我们都一种很健康的快乐。

等到学会台钓,突然发现时间不够用了。你不知道下一条鱼什么时候上钩。你会想下一杆一定上鱼,而且是大鱼。抛竿,不断抛竿,不知日已西沉。沉迷。不断沉迷。很多流行语就那么悄悄生长:为钓鱼而生;不要为了正事而耽误钓鱼等等,不一而足。我还有残存的一丝理智,不至于沉沦到疯狂的地步。但是,也明显知道,我中毒已深:不能到水边,不能摸鱼竿,就失魂落魄。惶惶不可终日。心无所安,看山不是山‘看水就亲切。

有病,得治。

忽然知道夜钓,治病的法子找到了。

白天没有时间,晚上不看电视,不打牌,不逛街,能去钓鱼,那该是怎样的福气!

忽然就听到许多关于夜钓的故事:小龙他们开始夜钓钓前半夜,渔获尚可,但是上半夜有毛病:只要灯一支,不但招蚊子,还招路人。蚊子叮人,路人叽叽喳喳。不但要和鱼斗智斗勇,还要和人周旋,真是伤神费力;后来几个人约定后半夜开工。闹钟定好,铃一响,立即起床,此时一切安静,文字似乎也是要睡觉的,也可能只是错觉。鱼多,鱼儍,鱼好钓,真是过瘾。四五点钟,回来睡个回笼觉,再去上班。神仙一样的日子,终于可以安生了。

许多钓鱼人传出一个二维码。扫一扫,进群,终于找到组织。饵料配方,钓竿选择,钓位勘察。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钓友解决不了的。前线不断传来重大胜利消息:谁谁夜钓,上草鱼一尾,二十五斤;谁谁夜钓,上青鱼一条,六十八斤。

受刺激了!

准备家伙,开启钓鱼夜间模式。

开启夜钓模式就有很多故事。

惦记张家浜很久了。

对于一个钓鱼人来说,有水的地方就有鱼,有小鱼就有大鱼。

经常从张家浜路过,真是一浜好水:水体缥碧,树影婆娑,几只向天歌任意东西。岸边平坦,是天造地设的钓位。

可惜这一段被人拦住养鱼了,不得垂钓,可以过过眼瘾,可以有个念想,每次经过张家浜,都会想:什么时候能钓一场,哎,那就可棒了!

走过之后,张家浜就沉睡在记忆深处,我还有别的去处。

小杨,一个朋友,给我发来一条信息:张家浜围栏拆除,可以大展身手,窝子给你们打好,位置拍照发你。

大喜过望!虽然嘴上说不要因为任何正事耽误了钓鱼,到还不至于翘班。

虾米也收到消息,合计一下:晚上张家浜轰轰烈烈干一场。

十一月,天黑得早,到张家浜完全黑透。背着渔具,打着手电,叮叮咣咣,两个夜行人,不知道别人会不会诧异,我们很兴奋:大板鲫,大板鲫,连杆,爆护。

找到位置,记号很明显。小杨真的很周到!

支好架子,上线,做饵,软软黏黏刚刚好。

安静下来了,一杆一杆抽一些饵料,诱鱼更快一些。光柱打在水面上,没有一些波动,比起白天更容易抛准。我喜欢精确,喜欢这样的感觉。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对面几户人家亮着灯,应该是厨房,人走来走去,他们吃饭有点晚,嘎嘎们,向天歌,狗还有鸡都默不作声。

雾气开始在河面上袅袅婷婷,薄薄的一层,漫过来,轻纱一样婉转流动,我仿佛听到《喀秋莎》悠扬断肠。我不是草原的雄鹰,然而此时唯有《喀秋莎》最为贴题。

冷气从水里一丝丝游走,到脚下了,脚心凉嗖嗖的。凉气是长脚的,到小腿了,背上也有凉凉的感觉,慢慢凉到冷了。

抽了那么多杆,用了那么多饵料。浮漂在水里还像定海神针一样,没有一点信号。真是不可思议,真是咄咄怪事。

是饵料味型不对,是线组用得太粗,是子线过长,还是鱼儿没有到开口的时间。

钓不到鱼的时候,我们就会分析各种各样的情况,还是这样的钓组,该上鱼的时候,一点都不含糊。

安静,安定!多点耐心,多点等待!

对面人家的灯已经全部熄灭了,嘎嘎有时会叫一两声。有人从村里走过,一只狗开始吠叫,紧接着一村的狗连起来,很暴躁,猛烈,又似乎有些缥缈。然后消停了,最终寂静。

月亮艰难地爬上来,也许不能说艰难,我好像一直盼着月亮,又似乎没有那么执迷。月光洒在河面上,我相信它一定是来增加凉度的。每一根头发都好像沐浴了来自冰箱灯光的寒冷。

浮漂还是一动不动,村庄安静,世界安静。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两盏灯,当然还有无边的月色,美丽的张家浜。

应该不会有鱼上钩,它们太聪明。

虾米知道及时止损,什么时候说收手就能收手,即使还在上鱼他也能做到。我总以为下一杆一定会有,我总给自己莫名其妙的希望和信心,然而我也知道,结果有时真就那么无情。

收拾东西,一点都不要拖泥带水了。伸伸木木的老腰,跺躲发凉的脚板。

打着手电,背着渔具,叮叮咣咣。月光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

夜钓张家浜,似乎钓了个寂寞。然而我依然对张家浜有着一种痴迷的向往。

听说何家桥夜钓收获不错,有人半夜就能入护二十斤板鲫,听着就让人上头兴奋。去吧!

虾米开车。路,只有两米五宽,是水泥路。往河边开风驰电掣,虾米的技术真不是吹的。还没到河边,看见一片大棚,那是葡萄园。我们之前并不知道。开到跟前,园门紧锁,没路了!葡萄园的主人真是豪横,为了种植葡萄,竟然断了我们钓鱼人的路!

嘴里各种碎碎念,想要继续前行那是不可能了。虾米倒是淡定,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没有做好功课就得付出代价。路很窄,没有地方掉头。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往回倒是唯一的选择。

虾米还是闲庭信步一般,挂倒挡,启动。往回倒。

开进来风风火火,倒出去,慢慢吞吞。不慢不行,里就那么宽,歪一点,左边是沟,右边是稻田,掉下去,我们俩可抬不上来,那车怎么都有一吨半。

我不催虾米,他也看得出我有些着急。路上耽搁一点,钓鱼的时间就少一点。虾米笑着跟我说:“以前父子俩早上洗漱,儿子在玩牙膏,爸爸说:你看看能用多长时间把牙膏全部从盒子里挤出来。儿子一听可来劲了,一把攥住从底搂到口,卷一卷,再来一遍。妥了!儿子很开心看着爸爸。爸爸笑着说:再试试,看你多长时间能把挤出来的牙膏装回去,儿子一听,傻眼了。”虾米很平静地说,我听完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倒退的夜路似乎没有那么漫长了。

打虾浜,我们知道出鱼之后,就在白天工作休息时匆匆忙忙打个窝。

晚上的打虾浜相当寒冷,似乎要结冰,然而没有。周围都安静下来,只有我和虾米的两盏夜灯,发出蓝蓝的冰冷的又充满期待的光芒。

我们俩相隔十米,不说话,静静看漂。

还得是虾米,先上鱼,一个漂亮的提拽,二两小鲫鱼出水。哎呀,真让人激动,好像天一下子暖和起来了。

虾米每隔几分钟就提竿上鱼,我的漂是定海神针,一动不动。饵料、线组、杆长没有不相同的。天壤之别,真令人怀疑不是没鱼,而是人品出了问题。我们常常这么说。

要零点了,虾米那边就没有停过,真是一个爆护,一个空军,我感觉自己很悲催。

虾米伸个懒腰,站起来,我知道,我们该收杆了。

不甘心,不甘心。能怎么样?总不能跳到河里摸鱼吧!不至于,不至于!

然而,我的鱼漂就在此时一个轻轻上顶,然后 缓缓下沉一目,动作清晰有力。

激动!手不能抖,淡定,淡定!

抖腕,中鱼!势大力沉,真有劲儿!竟然还得溜鱼,线上竟然发出呜呜的响声。

以往钓鱼跑鱼总是被夫人笑话,然后就说,碰到大鱼就使劲直接从河里给它拔出来。

灵光一闪,遛什么鱼!使劲后摔,一道美丽的弧线从河里飞出,直奔身后。有力道!

被抛到田里的鲫鱼使劲上下左右蹦蹦跳跳,那是得挣扎一番。

虾米看到我这边动静,走过来一看,嚯!好大的鲫鱼,一把怎么可能攥住,得捧着!

虾米的鱼护大大小小的鲫鱼活蹦乱跳,我羡慕地说:“还是你钓得好!”

虾米看着我的大鲫鱼,竖个大拇指,:“你这一条,顶我一护。”

两个人互相吹捧,倒也非常快乐。


河边总有许多事故,家里人总觉得夜里出去钓鱼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老人家。我出去夜钓,他们就不睡觉等我回来。我是无神论者,并且喜欢钓鱼,真的喜欢。

但是,我不能让家人担心,我不能把自己的喜欢建立在他们的失眠上。好吧,从此不再夜钓,我做得到。

晚上散步,在马家石桥上,看河边星星点点的蓝色钓鱼灯。就想:河上本没有灯光,钓鱼的人多了,夜钓的人多了,也便有了光。不知道老迅看到这句话会不会痛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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