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神囷山再往北二百里的地方,有一座发鸠山。山上生长着很多柘树,林木之中栖息着一种鸟,外观像乌鸦(也有学者认为古时的“乌”指燕子),头上有花纹,嘴巴是白色的,爪子为红色,它的名字叫做精卫,其叫声与名字同音。精卫鸟是炎帝的小女儿“女娃”死后而化。炎帝是上古帝王,也是神农氏。有一天女娃到东海游泳,溺水而亡,便化成了精卫鸟。精卫鸟经常从西山衔树枝和石头去填东海。
精卫填海的故事出自《山海经·北山经》,原文是这样的:“又北二百里,曰发鸠之山。其上多柘木。有鸟焉,其状如乌,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其鸣自。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yin,一声)于东海。”
少女溺水的情节暗含了人类对水的恐惧,一种对自然之力的忌惮。死后化生为叫声婉转的鸟,并以叫声的谐音取了名字——“精卫”——无比浪漫的想象。女孩的生命得以另一种形式延续。生命形态从人到动物进行了转化,这是一个典型的变形神话,在文明的初期,先民倾向于认为各种生命形态都是平等的,变形神话往往可以在人和动物、植物之间来回转化,由人变为动物、植物。到后来,人的生命被视为最高的生命形态(人类开始傲慢起来),后面出现的志怪和话本小说里的变形,多是从物类转化为人,比如在《西游记》、《聊斋志异》、《白蛇传》里妖怪都要修炼成人型。
精卫从人到鸟的化生,也寄托了人们对少女早夭的悲痛,以及寻求安慰与疗愈的心境。
夺去女娃生命的东海就成了伤心太平洋,因着哀恸与不甘,少女死后以一只鸟儿的微小之力慢慢地去填充这一片海洋。当然这几乎(绝对)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海洋的深广与神秘,至今也没有人类能够驾驭,精卫鸟的填海之举依然是徒劳无功。然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无畏,首先看到的不是希望渺茫,而是明知可能会失败仍然敢于去尝试的勇气,是向死而生的孤绝。这点与希腊神话里西西弗斯推巨石上山有相似之处,他们都追寻有限但可及的善,“不以善小而不为”,每一次口衔一根短树枝或使巨石移动一步,都凝聚了坚持的力量与信念,就像跑马拉松的运动员,在气喘吁吁精疲力竭的同时感受到极限挑战的愉悦。
接受命运的并非尽善尽美,接受生活的缺憾,投入地去爱,执着地去追寻。水滴石穿,水滴第一次亲吻石头,从不曾设想对石头的胜利,日复一日的坚持让看似无法企及的目标得以实现。所有奋斗的意义和风景皆在路上,诚如韩剧《我叫金三顺》里的经典台词所诠释的那样:“去爱吧,就像不曾受过伤一样;跳舞吧,像没有人会欣赏一样; 唱歌吧,像没有人会聆听一样;干活吧,像不需要金钱一样;生活吧,就像今天是末日一样。”
莎士比亚说:“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只有悲剧的东西才是永恒。”艺术创作深谙此点,所以经典作品都有悲剧的一面或者直接采用悲剧结尾。对于人生来说,它不是作家笔下的故事,不可避免的死亡就是人生的悲剧性,那么如何在形而上的层面超越悲剧,始终考验人的智慧。
哲学家尼采认为,一方面人要接受万物总要自我毁灭的事实,这是一个悲剧的性质;另一方面,人的权力意志又要在这本无意义的世界里创造出个体生存的意义,展现自我存在的价值,即在悲剧中包含着欢乐性质。简言之,人应该在悲剧的必然中去创造生命的意义,尽管这个意义到头来仍然是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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