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生命树上,一次又一次花开花落,或安静或热烈,或寂寞或璀璨。那些活泼的、好奇的,有勇气、善良的,抑或严肃、深沉的灵魂,一日一日一年一年,在繁华与喧嚣中,在家族树的年轮上,刻下深深浅浅、或浓或淡的印痕,让我们知道,自己来自何处。
年味,除了有费时很久、隆重准备的年菜,其实还有,饭桌上的家族史。
每年春节,都是家族各色人等团聚互访的时候。年初一到元宵节,平时不大走动的亲戚都要互相拜年、吃年饭。年三十前还必须去老宅打扫贴春联,或到祖坟祭拜。包括,高高挂在神龛上的祖宗像,也要捧下来擦拭干净,端正挂到堂屋正中,享受三牲六畜、烛火供奉,接受后辈的鞠躬。
每次看到那些祖宗照像就会想到从前奶奶和我说的,“你小时候最怕看到我婆婆的遗像,每看必哭。”坦率说,如果不知道他们是谁,和我有啥关系,谁都不爱看这些照片。早先照片是画在瓷板上的,黑白色,不仔细看,面目模糊都不大能辨认出男女。仔细看,又是目光炯炯、严肃又陌生地盯着你,谁看着恐怕心底都有点抖乎。
年岁渐长,再看这些祖辈照像,就不再有害怕,还会带着一丝探寻,仔细看自己哪些地方和他们相似。因为,一年一年,吃罢年饭,冬日漫长,大家围坐炉火,家里长辈就开始讲古,会一个一个照像指着解说,那个是谁,名是什么、字是什么,活了多少岁,怎样的善良诚实,吃苦耐劳;这个又是谁,善于理家,克勤克俭…如今,细细思量,才知道自己身上那些显性的长相隐性的性格特征,都或多或少来自于这些人。
是在饭桌上,外婆给我们讲她父母亲的故事。临川王家是大族,半边老街上的房子铺子都是王家的,外婆是家中独女,早早订了亲,和还是未婚夫的外公一起读书。后来,曾外祖父因一直只有外婆一个女儿,在京为官的时候就在京城再讨了一房。曾外祖母就毅然与之和离,带着外婆离开了王家。抗日时期,逃难到了建昌镇,在这里独自把外婆抚养长大,供她和后来的外公一起读到大学。
外婆讲这些的时候,曾外祖母还在世,90岁了,笑眯眯不大作声。平时去外婆家,曾外祖母静悄悄地在自己房间睡觉,过年的时候,才出来坐一会儿,会用临川话叮嘱我,你外婆读书是很认真的,从不迟到。你上学堂不迟到吧?你外婆每天怕迟到,天朦朦亮就要问我几次,几点啦几点啦,你上学堂也要这样!忽然又会叹息,你外婆考上过北京的大学,可惜我没有那个钱,她很怪我啰~~~讲讲就会怔住、神游到不知哪里,我等啊等,然后发现她已经悄悄地盹过去了。
也是在过年的时候,听奶奶告诉我,爷爷为了逃日本人,才从建昌镇走到宏村,开药店做郎中,养大一群孩子。爷爷心好,每年过年的时候,都要准备好很多的白米、家常必备药,给那些初一来拜年、日子难过的四邻或者走四方的乞丐。
如今,曾被大学同学称为容颜“简素”的外婆已然离世。慈爱的奶奶也已过世多年。再无可能听外婆或奶奶讲古了,而,我们也逐渐老去,是时候在过年的饭桌上,给孩子讲讲家族故事了。
贤二师父说:
“因为黑暗代表着未知,
给了人无穷的想象空间,
恐惧的根源是无知、无明、妄想。
缺乏对生命真相的认识,
人的内心就像被无边阴云笼罩着的暗夜,
这才是最可怕的”。
在这喧闹的凡尘,我们都需要有适合自己的地方,用来安放灵魂。家族史,正是我们可以回望的沧海桑田,是黑暗中指引前行的烛火。
年味,或者如大家所说,的确是越来越淡,但饭桌上的家族故事,仍在继续,悠远绵长…
此次回乡,再次带逍遥回白马寨老屋祭扫,和长辈一起除尘一起贴门神。
老屋的柚子树年年果实累累,不过总是寂寞地花开果落,因为家中大多数孩子都远走他乡。也就是一年一度,我们带着孩子来打扫一下,带给这个院子短暂的欢笑、闹热。
(白马寨的明清古建筑群,至今未被认真对待。遗憾!)
题后语:
《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生活专栏作家、公共电视网(PBS)撰稿兼主持人布鲁斯•费勒就说,“如果你想要家庭更加幸福,那么就创造、提炼和重述家族正能量时刻的故事,以及你们能够绝地重生的故事”。
孩子需要具备如美国心理学家杜克博士和菲伍什博士所说的“代际自我”,那就是家族故事中的力量,帮助他们知道自己属于比“自我”更大的事物。孩子对于家族历史知道得越多,他们就越有控制自己人生的意识,自尊心就越强,也就越相信自己的人生会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