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下午,我就一直守在生产线上,亲自监督妹子们干活,稍有问题我就当场指出,生怕再次发生质量事故。可恨的是那个矮妹,手脚慢不说,动作不协调,我说了她好多次,却重复着错误,虽然错误还不至于严重到演变成质量事故,可看的我那个心焦啊。我让她停下来,跟我回办公室。
我坐下来,喝了口茶水,矮妹双手叉在前面,一脸无辜地看着我,诚惶诚恐。我强压下自己的怒气,歪着脑袋问:“你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矮妹摇摇头否认:“没······没有。”“那为什么今天状态不好呢?”我脸一板,语气加重了一些。矮妹不敢说话了,惊慌失措的看着我,小身子仿佛发抖起来。
我心软了,耐心的把她所犯的几个小错误指了出来,语重心长地说:“这些都是最基本的,你不该犯错。”矮妹的声音像蚊子,只是一个劲:“对······对不起。”我恨铁不成钢,大声说:“那你要真正记在脑子里面去啊!”说完,挥挥手示意她去干活。矮妹转过身离开,我看着她矮小的身板,猛地发觉虽然矮小,四肢比例却非常完美,尤其是那小屁股,似乎有点翘翘的。
下班前,人事妹妹打电话给我,告诉我招聘申请批准了,我千恩万谢,又请求她早点招些人来。人事妹妹说话还是那样的不急不慢,说:“我这里争取早点给你,只是年底了,招人比较困难一点,你们自己也要控制一下流失率,对员工不要太苛刻了。”我一个劲地说是,突然想到前面矮妹被我这么说了几句,会不会辞职,有点担心起来。
下班后,我打电话给高妹,让她下班后回宿舍看看金毛有没有回去,便匆匆往医院赶去。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七点多了,奶奶背对着大门正坐在病床沿旁边,二叔正拿着毛巾替她擦身。她的手上挂着点滴,我抬头看,是一个大大的盐水袋,里面是乳白色类似牛奶样的液体。
二叔替奶奶擦完身,端着脸盆去倒水,我和他打了个招呼,奶奶听见我的声音,慢慢的转过身体,轻轻唤了我的名字,我走上前,扶着她躺在病床上。我微笑着看着奶奶,轻轻地说:“恩那,没事了,手术很顺利。”奶奶叹了口气,说:“我这是在活受罪啊!”
她挣扎着撩开自己的衣服,露出一大块洁白的纱布,平平整整的覆盖住伤口。奶奶摇着头,眼角边有白色浑浊的液体,眼神空洞无神,只是一个劲地说:“没意思,没意思的。”我握住奶奶的手,加重语气说:“你想那么多干吗?”我说不出其他安慰的话来,我不知道说些什么能让奶奶“复活”过来。
“乖乖啊,吃饭了吗”,奶奶突然问。我摇摇头,说不饿。奶奶挣扎着起身,我警觉地问:“你干吗?”她指了指放在一旁的一大盒没开过的蛋卷,说:“这是别人送的,我拿给你吃。”我把她轻轻摁在床上,大声说:“我不饿,你快躺下休息。”
二叔过来了,说:“你吃吧,这是亲戚探望你奶奶送来的,她不能吃。”奶奶在一旁说:“吃吧吃吧,我不能吃。”于是我把袋子拆开,拿出一个蛋卷吃起来,奶奶见我吃了,放心的看着,不再动弹。我吃了三个蛋卷,肚子不饿了。
我问二叔:“今天谁陪夜?”二叔说:“没事的,请了护工了,明天早上你爸过来,我等十点多再回去。”这能行吗?让奶奶一个人留在这个冰冷的病房里面啊?我心里充满了疑惑,却不好意思开口说,毕竟是二叔,不是我自己老爸,能想说啥就说啥。有些事情我真的无能为力,如果不是因为我第二天要上班,我肯定就陪夜了,可是陪了一夜又怎样,第二夜,第三夜呢?在这后面所会经历的许许多多个夜晚呢?我陷入了一个死循环,思绪无法平静下来。
手机响起来,是高妹。我问:“怎么样,她在宿舍了吗?”高妹电话里头对我说,你家的余似兰不会回宿舍了,也不会再回厂了。我被她一说奇了怪了,问道:“别拐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高沉默了几秒钟,告诉我电话里头说不清楚,马上她去房子找我。
我说:“我在外面有事,不在家,到底怎么了?”我急了,生怕出了什么意外。高妹说:“余似兰七点多的时候打了个电话给我,说已经在火车站,准备回安徽了,还让我以后好好对你。”我纳闷了,这哪跟哪啊,乱七八糟的。我说:“你快详细说说,到底怎么了,她打这个电话什么意思?”
我压低声音,轻轻问:“我们的事情她怎么会知道的,你说的吗?”高妹说:“你当我傻啊,我成全你们,我再自己去说给她听吗?”高妹急匆匆地说:“我要挂了,宿舍来人了。”我说:“我今天会回去的,到时候打电话给你,你方便就过来一下。”高妹说了声“哦”,把电话挂了。
我躲在走廊,拨打金毛的电话,又是关机,我心里是又气又急,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回到奶奶身边,轻轻的握住她的手。我看着输液管里面的白色液体,缓慢的滴下来,浑身不自在起来,我想不明白,金毛从安徽回来我有些不高兴,这金毛突然又走了,我却为什么也那么紧张呢?我从来就没有怎么关心过金毛的想法,从来也没去用心和她交流过,我以为她不可能离开我,不可能消失的。
我突然想到小学时候曾经有过的一个水杯,每天都要带到学校去喝水,水壶很旧了,我几次和老妈说想换新的,却总是不同意。我看这水杯越来越不顺眼,我折磨它,随便扔它摔它,它却总是陪伴在我身边,直到有一天去春游,水杯不见了,突然就这么不见了。那个蓝色的,杯身掉了好几块漆的旧水杯,仿佛瞬间从地球上消失了。老妈把我臭骂一顿,给我买了个新水壶,这之后却怎么用都不顺手,再也没有那种依恋的感觉了。尘封已久的这种感觉重新弥漫在我身边,让我惊慌失措起来。
我又坐了一会,告诉奶奶我要走了,明天再来看你,便离开了医院。我坐上二号线的时候,打了个电话给高妹,让她算好时间去我家门口等我。到了小区,我看见高妹站在门口,我上前问道:“怎么回事,余似兰怎么和你说的,怎么突然就走了。”高妹挥挥手示意我们上去说,打开房门,我和高妹走进房间,看见床上整整齐齐叠着前几天洗的衣服,那堆衣服的最上面,是针织花纹的女士内衣裤,高妹的。我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
高妹上前拿起她的内衣裤,问道:“这是我的内衣,那么多天了,你怎么都还没放起来。”我说:“这几天事情多,忘了收衣服。”我问高妹:“余似兰为什么会知道这内衣是你的呢。”高妹说:“我和她去超市的时候买的,当时她说漂亮,我们一人买了一套,她体型大,营业员找了老久才找到一套她能穿的尺码。”
我仿佛五雷轰顶,一下子坐在床沿边,高妹坐在电脑椅上,两个人沉默了老半天。我的思路算是彻底理清楚了,一定是金毛上午替我打扫房间,看见阳台的衣服干了没收,便替我全部拿下来折好,然后发现了这套她记忆犹新的高妹的内衣裤,然后……
我拿起电话,再次拨了金毛的手机,依然是关机状态。我问高妹:“余似兰还说些什么吗?”高妹摇摇头,说:“没了,就那么几句奇怪的话。”高妹坐在电脑椅上打转,突然指着电脑桌说:“你看,这里有一张纸。”我拿起来,是张便条,歪歪扭扭挤成一团的字,不是金毛还能是谁的?纸条上写着:“亲,我回去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递给高妹,高妹看了直摇头。我问高妹:“怎么办?”高妹耸耸肩无奈地说:“我也不知道,你这个人也太不小心了。”我看着整洁的房间,地面已经没有一点垃圾,就像刚拖过一样整洁,我起身走到厨房,看见锅碗条盘全部都洗涤过了,整整齐齐放在水斗晾着。
我又回到房间,喃喃地说:“这该如何是好。”又过了一会,高妹起身,说:“我要回去了。”又说:“你真的觉得不能失去她,可以去安徽找她。”我的心突然一震,我该去找她吗?高妹走了,房间里只有我一个,我仿佛看见一列火车,行驶在长长的铁路上,那孤单的车厢里面,有个肥肥胖胖的、披着一头金发的女孩,留着两行眼泪着看着窗外往后退的树木和房屋。
临睡前,我又拨了她好几个电话,直到自己沉沉的睡倒在一望无垠的黑暗里面。我在那片看不见边的黑暗里面胡乱奔跑,直到远方出现一点微弱光明,我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叫喊着往那里冲刺,那一点光明越来越大,逐渐将我包围,我几乎睁不开眼睛了,摔倒下来,于是猛地醒了过来。我裸身去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冲一把热澡,那水从天而降,浇在我的头顶,大脑竟然惊醒了不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金毛掉了皮夹和身份证,身无分文根本无法回去呀。我把一丝丝线索连接起来,陡然醒悟过来,匆忙擦干身子,穿好衣服,回到房间,拿出手机,拨给高妹。高妹接起电话,声音有点蒙,似是还未睡醒,她嗔嗔地问:“有病啊,咋那么早打电话给我。”
我顾不上解释,问道:“拜托你一个事情,打听一下,车间昨天有没有人借钱给余似兰过。”高妹问:“干吗?”我说:“你去问就是了,她皮夹被偷,身无分文怎么回安徽?我觉得她要么还在上海,要么问人借钱离开的上海。”挂断电话,我看见镜子里面神情激动的我,恨不得立即找到金毛问个究竟,她这样不明不白的离开了,我颜面何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