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时光再倒退十几年,再回到那个山村,你一定可以看到一个几岁的农家女孩,在冬日清晨的田地里游戏。她在白雾尚浓的广袤天地里自由自在地飞跑又停下,因为那里有清晨的快乐。
5点。江南的冬天也是冷的,霜降的早晨,小溪被冰冻住,道路上分布着冰光闪闪的水坑,载着菜蔬的三轮车碾过冻得僵硬的泥路,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白雾的笼罩下,模糊了车夫的眼,轮子不慎误入水坑,冰面被碾碎,发出玻璃崩裂搬的清脆音。
6点。在这之前,我已经从梦中醒来,看到窗外的光线透过窗户上遮风的透明薄膜透进来,房间泛着微微亮,能清楚地看清房间里面的每一件东西。家庭妇人已经开始在厨房里忙碌起来了,炊具的乒乒乓乓声奏起了人间烟火的第一曲独奏。而我,顾不上被窝里的暖意和屋子里的美妙音乐,从床上跃起,打着哆嗦穿戴整齐,拉开厚重的木制大门,走进一片白白的寒凉世界里。
生命的混沌感大概就源于这茫茫白雾,迷茫中却有无限可能。
那时候眼睛还是明亮的,在白雾下依然可以看清撒在蒜叶子上的白霜,薄薄的一层,小小的冰粒子安静地躺在深绿色的蒜叶上,像极了皮肤雪白的可爱婴孩躺在绿色的摇篮里,随着微风荡漾来荡漾去。用拇指和食指钳着叶子从根部往末端捋,就捋下来白雪颜色的霜,落在手心里,凉凉的,却不冷。
偶尔从雾里走过来一个人的轮廓,要么扛着锄头,要么挎着蔬菜篮子,白雾模糊了他们的脸,总让人觉得他们是外来人,等走近了才发现他们就是隔壁的张大叔王大婶。他们总是要吐着白气问我话,大多是你一个小孩子在这里干嘛呀,赶快回家去。
7点。而我,继续向那空旷的田野进发。稻子早就收割了,只留下一小截稻杆立在土里,整齐的横切面,连同那被冻坏的冬季苦菜,一并铺着一层雪白的霜,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跟下雪天踩雪一个样。太阳出来,这里是最先照到的,金黄色温和的阳光洒在白色的冰粒上,雪白的霜变成了稻杆的暖颜色,霜一点点融为水,渗到土里去。
8点。溪边已经有一两个洗衣的妇人,她们大概是赶去城里买年货的吧,不然不会这么早来,让双手冻得通红。小溪的冰面还未化开,那夫人用洗衣的榔头在浅水处敲出一个口子,用水盆从里面舀出满满一盆水,然后洒上洗衣粉,将脏衣服往里面倒,浸泡在一堆泡泡里,她手戴防水手套,但还是不时将手拿出来放在嘴巴里呵气,白色的口气淹没了她的手和脸,很快又随风散去,不着痕迹。
9点。雾气像受了太阳的召唤似的,在一片金黄中慢慢消逝,一切都更清晰了。
盖着黑色瓦片的青砖房子,从柴房里解放出来的鸡鸭,掉光了叶子的大树,两旁长满枯草的石桥,田野里堆得老高的稻杆垛,欢快流动着的小溪,溪水旁边蹲成一排的洗衣妇人……眼睛像被擦亮了一样,模糊的一切此刻再次显现在眼前。
孩子的欢笑声,洗衣妇人们的交谈声,鸡鸭的鸣叫声,溪水的潺潺声,对面山上传来的砍柴声,卖菜车旁的讨价还价声,我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无数声响汇成一支繁忙人烟交响曲。
远处传来母亲的呼唤声,摸着空空的肚子,答应着,朝家跑去!
这就是冬日里,一个孩子的清晨,也是我二十多年前简单的童年生活,可惜,再回去,已是物非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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