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个沙漠旅人。
在沙尘暴里掉队。
迷路。
死于脱水。
现在是个沙漠水手。
2
沙漠在夜里是有船的。
对活着的人来说是海市蜃楼,对死人来说是移动的天堂。
航行并不靠水,但是如若叫沙漠沙手,过于干燥,而且会被人误解,以为我们是游荡在沙漠里的杀手……还是水手来的解渴,还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
上船要签订协议,每艘船的合同期限不同,有的几年,有的几十年,还有的要永远留在一条船上,否则就在沙漠里游荡。
几乎所有游荡的魂第一次遇见船都会毫不犹豫的签约上船,要知道,这个机会可能是生前做过所有的好事换来的,也可能会花光死后所有的运气。
也有极少人会选择拒绝,毕竟沙漠里有很多船。接着碰运气,说不定能够上一艘更好的船。
但是沙漠很大,有些游荡的魂直到消散,也认为“船”是无聊的魂编造的美妙传说。
虽说是“船”,事实上只是形而上意义上的船,比如飞行号就是一架播音飞机,蓝精灵号是条蓝鲸。“船”只是一个巨大残骸的魂作为承载一群渺小灵魂的容器而已。
3
这些关于沙漠夜晚魂的生存法则和社会秩序,除了我亲身经历的极小部分,其余大部分都是大老李告诉我的,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他都是我真正的灵魂导师。他说,对于我能在刚刚死掉就碰到船,无疑是新手的运气。
我作为魂是被大老李叫醒的。
那晚,他说,“小子,起来吧,你要错过聚会了。”
恍惚中看到他的光头,反射着月光,好像天上有两个月亮。
“叫我大老李,跟我上船吧。”他抽了一口烟,头也不回地向月光下不远处的船走去。
现在回想,都像梦。
回头看了一眼我的皮囊,像老妇人干瘪的乳房。
他说,“把名字刻在船舷上,就能留在船上干活,一百年后名字磨损干净,就自由了。”同时递给我一把匕首。
“那要是提前离开会怎样?”我问。
他说,“不知道,从来没人想离开,你可以试试。”
“我就随便问问。”说着顺手接过匕首。
我看到上面歪歪扭扭排列着很多名字,没怎么犹豫,就刻了名字。没有自由是免费的,而且,谁也说不清到底在船上狂欢是自由,还是在沙漠里游荡更自由。
直到现在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一群人狂欢好过一个人寂寞。唯一的遗憾是,当初没有打听清楚,不知道这艘船连一个姑娘也没有。
大老李说,要什么自行车,哪有那么多傻姑娘来沙漠,还碰巧死在沙漠,最后还被我们遇见,然后我们一群大男人说服她上床…呸…上船…理论上概率太低,像猕猴桃娶了柠檬…没有黄花大闺女,但是黄段子有的是。
4
往后的年月里大老李跟我讲了很多沙漠里的奇异事,神灯、纳粹的财宝、美国的秘密军事基地和各种解渴的黄段子……唯独不讲关于他的故事。
我也开始慢慢适应作为魂的生活,理解沙漠法则。
尸骨必须要在沙漠里,如果尸骨被带出沙漠,魂也就随之消散。白天所有的魂都失去意识回到残骸接受时间磨损,直到太阳落山。
夜晚属于所有沙漠里陨落事物的精灵,是灵魂的狂欢。
我花了好长时间,才适应在夜晚即将结束时互道晚安。
沙漠很无聊,人们需要故事,很多很多的故事……关于其他的船,关于女人,关于金钱和冒险。故事毕竟有限,所以人们也追求物质。
有需求,就有市场,有市场,就需要一般等价物,金币。用来购买魂,当然,物物交换也相当普遍,只要双方意见达成一致,交易就能达成。
没有生命物品的魂是不会移动的,在哪里陨落,就在哪里消磨,所以沙漠上的船夜里主要就是寻找这些残骸,获得魂,交换魂,来满足水手们没有肉体做载体却依然膨胀的欲望。
酒的美味程度、衣服的新旧、魂的寿命……都取决于残骸的磨损程度。
资源固然很有限,沙漠的地形又变幻莫测,而且寻找难度很大,好在磨损过程很缓慢,物资能持续利用很久。
所有的魂都无法触及一切实质性存在的事物,残骸消磨干净,这个事物才真正消散。
但磨损毕竟是个很漫长的过程,而且人死后还是会无聊……更无聊。
好在再长也有个期限。
魂的颜色变淡,意味着离消散不远了,这样的人一般都会变成混蛋……成为沙漠海盗或船上的恶霸,享受最后的快乐。
人类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解决不好资源有限性与需求无限性的矛盾。
抢夺财物,无非为了追求刺激,同时提高生活质量,毕竟谁也杀不死谁,时间才是所有魂的收割机。
5
这里大部分故事都是从别的水手那里听来的,我在船上的几年里,没有新人上船,到期的老人们续约,偶尔想女人,听大老李讲黄段子,没有遇见别的船,没有遇见海盗,除了偶尔收获一些物资,日子就像平滑的水母,在水里静静滑过。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有一个水手在上船75年的时候慢慢变淡,他的尸骸马上就要被磨损殆尽,一般这种情况出现的时候,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同时展现船员间的兄弟情谊,其他船员会主动献出自己拥有的最好物件供他享受,他消散后物归原主。大老李把自己的香烟给了他,这盒烟的残骸保存的极好,每个全新的夜晚都能有一盒全新的烟。
我说,“你知道我是最穷的,我可以给你讲黄段子,这是我拥有的最好的东西。”
他在第二年消散了。
我懊恼的告诉大老李,早知道临死的时候应该找个风小的山洞好好保存我的皮囊,减少磨损。
他说,沙漠是有生命的,他会帮你保存尸骸,或深埋,或暴晒……我们无能为力。说完深深地吸了一口戒了一年的烟。眼神迷离得像发情的姑娘,我仿佛听到了烟雾浇灌他肺泡的声音,他像高潮了一般颤抖。
6
我上船的第5年,是大老李100年合同到期的日子,他不准备续约,在这条船上是首例。
他说,既然没有机会做个有追求的人,那就努力做个有梦想的魂。
遇见船之前,我游荡了200年,遇见船之后,我觉得一切都值得,所有需要克服的只有寂寞而已。
我张口要说话,他却抢先说,我也舍不得你。
沙漠那么大,我想再去看看。
说不定真的有姑娘在沙漠里游荡。
而且,我已经没有黄段子能讲给你了。
这样的人是英雄,水手们尊敬他,宴会后,我们坐在船舷上目送他走向不远处安放在沙丘上的月亮。
就像他叫醒我的夜晚,他的光头反着光,好像是一个月亮走向另一个月亮。
他最后回头冲我喊,“小子!下次再见面给你讲关于我的故事。”
看着他穿长衫的背影,手指间忽明忽暗的香烟。
我想,
也许明天我们就能再次遇见,也许永远也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