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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鹰的长鸣空洞于黄沙漫天的绝壁里,久久不能散去。风蚀残丘屹立于看不见边界的干枯荒漠里,乞讨着甘露的降临。无情的北风读不懂人情,也晓不得世故,只是一次次将这沙砾洒下,沉积在渴求雨水的大地上。
在进入这个人间绝境之前,旅人还有最后一次机会,拯救自己的生命——一间坐落于风沙残骨之前的老酒馆——是他们最后后悔的机会:喝杯酒,就此离开;喝杯酒,踏入险境。
这些远道而来的旅人为何自甘冒险,也要穿过这绝壁?其实说是旅人,来到此地的多是逃犯,他们个个凶残无比,犯下滔天大案。只有穿过这荒漠,才能到别国寻求一线生机。但无一例外的,进入绝壁之中的人没有谁还能再回来——他们是死是活也更无人知晓。不过死亡镰刀下的亡命徒们,就好似将要渴死的野兽,绝壁里残存的水源,即使是毒药,也能使他们趋之若鹜。不是吗?
将视线拉回这间残破的酒馆,除了可以给亡命徒们献上一碗催命酒以外,传言这里还有一个老头,不知疲惫地给每个过路的人讲述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关于背刀客的故事......
“背刀客,一群神出鬼没的家伙。传言他们常常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黑色布衣,踏着一双稻草编成的凉鞋,无论冬夏。他们的身后背着一把刀鞘斑驳但刀锋却异常锋利的宝刀,头上常年戴着斗笠,几乎看不清他们的长相。
每一个背刀客身上都有一串铜钱,一个铜钱,代表着一条人命。不过他们从不滥杀无辜,相传背刀客们都有一双可以看见人未来的眼睛。他们斩杀的都是那些在未来将会犯下滔天大罪的人。他们虽然不轻易出刀,但他们的每一刀,一定会为世间带走一个恶人。
可惜世人多是凡人,看不明白他们的所作所为。有些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好人,却逃不过背刀客的刀刃;而一些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坏人,却能不被他们的利刃伤一分毫。更有甚者,连小孩都不放过。所以,在一些人的眼里,他们不过是杀人的恶魔,并非什么传言中可以看见未来的神祇。”
每当介绍完所谓背刀客,酒馆的老头便要清清嗓子,喝一口温好的黄酒,然后煞有介事地提溜起他那浑浊的眼珠子,捋一捋胡须,接着缓缓道:
“在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村里就来了这样一个背刀客。他的外貌与传言中并无二致,但说来也是蹊跷,他腰间的铜钱虽说只有一个,可相比于其他的,要大上不少。与其说是一块铜钱,更不如说是一块腰牌。
对于这块腰牌,在我们村子里又有很多种的说法,因为传闻中并没有这样的背刀客出现过。第一种,便是这背刀客也分等级,等级低的挂铜钱,等级高的挂腰牌。那高级一些的背刀客,每杀一个恶人,就在腰牌上划一条横线,横线越多,杀的恶人也就越多;而第二种,则是说,有的背刀客杀的恶人太多,挂在腰间的铜钱太多,带着不方便。于是便有背刀客将那些铜钱融成一块,当个腰牌。无论是哪种情况,这个来我们村子的背刀客都绝非一个普通的背刀客。
当时村子里的人听说来了个穿着布衣背着刀的男人,都吓得不敢出门。家里有孩子的都不再允许自家的小孩上街上去玩,都纷纷锁在家里,期盼着背刀客快点离开。可谁知道,那背刀客并没有如期望的一样,只是经过,而是每天都到几户人家人前徘徊,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终于,在一个还算晴朗的日子里,那个背刀客在一家人户门前停了下来。就在我家隔壁的那户。当时我害怕极了,但又因为好奇,便悄悄躲在土墙后面,听背刀客都会说些什么。
我只是零星的听到一些敲门声,然后只听见嘭的一声巨响,那背刀客似乎是把隔壁的门砸地稀烂。之后隔壁便传来一声惨叫声,不过因为当时我太害怕了,所以后面具体发生了什么,早已记不太清楚了。只是依稀记得那背刀客走后,村子里的人将隔壁家的小孩,他家的大儿子血淋淋地抬出去安葬了。”
老头的故事讲完了,周围的听众各有各的神态。有害怕的,有质疑的,也有不屑一顾的,但无一例外,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来。
嘎吱一声,酒馆又来了新的客人。他推开那扇饱经风霜的木门发出的声音,打破了原本静默的氛围。这位客人身着布衣,脚踏草鞋,身后背着一把刀,像极了故事里的背刀客。他先是一言不发地走到一张空桌子前,然后开口道:“温一碗黄酒,要一碟茴香豆。”那声音略显沙哑,但依旧有力。
酒馆小二见状也不敢怠慢,迅速便上好了男人要的酒和菜。这个像极了背刀客的男人拿起眼前的黄酒,略微嘬了一口。随后用他那似乎经历了无数时间,包含沧桑巨变的嗓音开口道:
“当时我在那户人家看见了一个恶魔的未来,一个屠杀了整个村庄的恶魔的未来。我将手中的刀握紧,准备全力一战。我先是敲响他们家的木门,没有人应答,没有办法,我只能将木门砍碎。可进入那家人户的一瞬间,我傻眼了——里面居然只有两个小男孩,一个大一些,一个小一些。他们的身后是一个残破的家和两块牌位。开始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可那个恶魔的未来,不断地从小一些的孩子身体里涌出。我别无选择,只能拿起刀,给他个痛快。
就当我准备下刀的前一瞬间,那个大孩子一下挡在我的面前。我只好被迫放下握着刀的手,然后告诉那个孩子:‘我是神的子孙,我能看见一个人的未来。我寻着恶魔的未来而来,你身后的孩子,将来,是一个杀掉你全村的恶魔。你让开,让我杀了他,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可那个大孩子,就叫他哥哥吧,死活不肯让开。他自己明明害怕地发抖,却要保护身后那个小弟弟。他流着眼泪,但话语中满是坚定:‘你怎么就能确定我弟弟是恶魔?凭什么所有人都这样!这个村子里的人说我的爸爸妈妈是病死鬼,会给村子带来厄运。我的爸爸妈妈就这么被他们请来的道士活活烧死。现在,又到了我的弟弟!’
他的嗓门越来越大,声音也越来越嘶哑。但这些都不算什么,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说了一句:‘用我的命换我弟弟的命!’便一头撞在我的刀上死去了。多么壮烈的一个孩子!
我作为所谓的背刀客以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当时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抱着惊慌失措的死去哥哥的弟弟离开,将他托付给另一个村子里的好心人家。便踏上新的寻找罪恶未来的旅途。”
说到这里,男人便不再说话。他又喝了一口面前温热的黄酒,将眼睛看向不远处的老头。开口道:“你就是那个弟弟吧!”
顿时,酒馆里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向老头看去。而老头呢,仿佛知道了一切似的,将身子转向那个背刀客,说道:“当你进来的时候,我就知道结局会是这样。为了不应验你的预言,我这辈子没有干过任何坏事!任何!我们一家子都不是什么恶魔,你们才是!那些村子里的人是,你也是!什么恶魔的未来?我怎么就没有见到这恶魔的未来呢?”
老头满脸通红,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重,似乎要将这些年所受到的怨气全都发泄出来。可这又有什么用呢?他的家人没了,哥哥没了,就连最后收养他的好心人家,也在很久以前的饥荒中死去了。只有他,早该死去的他,还在苟延残喘地活着。
背刀客眼神平静地看着他,缓缓开口道:“村子,我帮你们屠了,因为我在那里看见了更加恐怖的未来。但千百年来,我所追寻的恶魔又到底是什么?我只能看见恶魔的未来,却看不见转机。我自称是神的子孙,可从来没有见过神的模样。我活了多久,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神似乎只给了我无限的寿命,去寻找所谓的恶魔的未来。可所谓的恶魔又真的是恶魔吗?”
话音落地,他将最后一点黄酒送入肚中,将那碟茴香豆撒入空中,他大笑着,将腰间的铜钱交到老头手里。随后将刀刃从自己的脖子间划过,鲜血喷涌,洒在老头身上。一瞬间,先前的背刀客已经化为一股烟尘,随着风沙飘散进不远处的荒漠之中。而老头儿呢?他变得年轻,身手也变得矫健。他穿上死去背刀客留下的布衣和草鞋,背上那把刀鞘斑驳的刀,将铜钱挂在腰间,头也不回地向酒馆相反的方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