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号和弹拨条等的碎片四处散落,自动人偶甘多施泰夫完全停止了机能。这已经不能算攻防战了,而是单方面碾压。
……但是,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蹲在自动人偶的残骸旁,双手按住右手挣扎着。
“好疼啊……”
剧烈的疼痛让我的额头上冒出了大量的汗珠。
一看,右手食指好像粉碎性骨折了一样,软软地弯曲着。除此之外,不知为何手背上还有一种谜一般的灼热感。看样子是火药爆炸烧伤的。而且,斩击的瞬间,整个右臂剧烈震动,从右肘开始有一种奇妙的麻痹感。
原来如此,这就是上次店主所说的‘常人无法对付的理由’。
“可恶,这种东西,就算是不死之身也不能轻易用啊。”
我皱着眉头,一个人恶狠狠地说。但另一方面,也对刚才那一击所造成的现状感到佩服。
普通的铁剑,在列车上和卡比奇·帕琪战斗的时候是名副其实的烧火棍。但是,这把 Piece Maker 仅用一击就将甘多施泰夫劈成两半。其压倒性的威力确实不容忽视。
我体内被诅咒的力量——来自最爱的灵药的不死之力,不久使我的右臂恢复正常的状态。我反复握紧,确认神经无碍后,才把刀放回腰间的刀鞘。我把手掌放在刀柄上,深深叹了口气。
虽然有点麻烦,但它确实是最适合我的搭档。
——哎,为什么我的搭档都是些怪癖的家伙呢?
半带着厌烦的心情叼着烟,把紫烟吹向阿鲁诺伦的街道。五分钟后,钟楼出现了巴达、夏娃和维里提斯三人。
“真快啊。”
我有点不知所措。
“不是有蒸汽电梯吗?”芭达惊讶地说。“难道你去爬了那个让人晕头转向的楼梯?”
“……我希望你写在便条上。”
我发脾气似的用鞋底踩灭烟头。
“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个结果了。”
说着,芭达看向我身旁。那里散落着甘多施泰夫的残骸。
“对不起。”
我深深地低下了头。芭达瞪大了眼睛。
“怎么啦?”
“虽说是突袭,但没能继续护卫。补偿可以从报酬中扣除。”
“……你的性格很吃亏啊。”芭达再次愕然地摇了摇头。“没关系,这次消灭了威胁,就算抵消了。”
虽然是自己说的,但我还是松了一口气。我的经济状况并不宽裕。
蓦然望去,夏娃跪在甘多施泰夫的残骸旁。困惑、怀疑、愤怒和悲伤混杂在一起,表情复杂。这么说来,我想起了那个自动人偶是她的教师的话。
“甘多施泰夫,为什么……”
夏娃欲哭无泪地嘟囔着,指尖触碰了人偶碎裂的脸。仿佛在寻找她毫无表情的脸的背后的真意。
就在这时,后面的门打开了。突然,身穿黑色西装的五人组出现在我们面前。一瞬间,我和维里提斯都有些警惕,但看到带头的两个人,我的紧张也放松了。
“……哟,好久不见。”
听到我自嘲的话语,金发男人和黑发男人同时缩了缩脖子。
“我很高兴能比想象中更早见到你。”
尼古拉斯·泰勒苦笑着说:
“真是的,只有我们不在的时候,剧情才会实质性的发展。”
乔纳森·贾兹费勒不满地抿着嘴。
“是我派人把他叫来的。”芭达用拇指指了指身后的残骸。“为了比任何人都快地收尸。”
“不愧是芭达隆,动作迅速,帮了大忙。”约翰的目光停在一旁的女骑士身上。“哎呀,来那边的是骑士团团长啊,好久不见了。”
“啊,是麻烦制造者贾兹费勒啊。”维里提斯露出厌恶的表情。“每次您心血来潮动了一大笔钱,我们政府都会忙得不可开交。”
维里提斯揶揄地说着,脸上露出厌烦的表情。虽然不知道过去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看约翰尴尬的表情就能大致猜到。
约翰苦笑着,尼克抱歉地低下头。
“很抱歉给您添麻烦了。”尼克说。“我先辩解一下,这次一连串的事件并非源于我们……”
“我知道,特勒博士真是个苦命人啊。”
约翰像是要逃避女骑士嘲讽的视线,走近人偶残骸。
“——那么,这另外一只。”约翰蹲下身子仔细观察。“嗯,暂时由我们贾兹费勒财团来回收吧。骑士长,没关系吧?”
“今天我不当班。”
女骑士直截了当地回答。维里提斯通过芭达的故事已经知道了梗概。被政府机关收回,埋葬在黑暗中,这不是亲友所希望的吧。一旁的芭达隆露出满意的微笑。
约翰一听,立刻催促五名像是部下的黑衣男子收回。
“我也得感谢佛罗斯特。”尼克说。“调查一下这个,说不定就能知道自动人偶的秘密……”
似乎要切断这句话一样,意外发生了。
“————对不起,我不允许。”
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突然响起。
一阵战栗袭来,大家一齐看向她。但是,刚才听到声音的地方,一个人也没有。我们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是的——连甘多施泰夫的残骸都消失了。
“这孩子由我们来回收。”
这次是从我们后方来的。大家几乎同时回过头来,仿佛被声音所鼓动。
从钟楼可以眺望到阿鲁诺伦的街道——以此为背景的,站着一位年轻的女人。
她身上穿着一件带蕾丝边的米色连衣裙,整齐的金发在肩头随风摇曳。她打扮得很成熟,但仔细一看,她的年纪就算叫她少女也不为过。那张脸上带着宛如嵌在模子里的面具般的微笑,最重要的是那张脸——果然,哪儿都像夏娃。
女人身旁放着一个帆布大袋子。从袋子口伸出一只右手,是刚才被我击败的甘多施泰夫的。
开什么玩笑,到底是什么时候?
不,最重要的是,这家伙是什么时候,怎么出现在这里的?除非飞到空中,否则不可能突然出现在这种地方。
面对因突如其来的异常状况而哑口无言的我们,女人流畅地说了起来。
“连招呼都没打,实在抱歉。我的名字叫沙托摩尔。”她殷勤地低下头。“我想您已经猜到了,我不是人。”
“自动人偶啊……”
听到芭达的低语,大家都提高了警惕。
“是的,我是在罗尔的人偶图书馆工作的图书管理员。”
这个意料之外的消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愕然了。就连芭达也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人偶图书馆的管理员?”
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这样的表情。无论是人偶图书馆里有管理员,还是自动人偶,以及它以这种方式出现在我们面前,都让在场的所有人异常困惑。
那个自动人偶……沙托摩尔微笑着点点头。但那张脸上却带着某种不自然,仿佛已经无法改变原来的微笑形状。
“是的,这次是奉馆长之命前来的。”
看到新人物登场,芭达的一边眉毛上扬。
馆长——从词意来看,应该是那家人形图书馆的主人吧。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不希望再出现搅乱事态的人了。
沙托摩尔的视线停在夏娃身上。
“你就是semi-original吧?”
对于这个陌生的称呼,夏娃在芭达背后浮现出惊讶的表情。人偶慢慢走向夏娃身边。
“到这里一定很辛苦。请放心,我来接你了。”
“诶?”
沙托摩尔向目瞪口呆的夏娃伸出手。
“馆长正期待着,来,跟我一起回去吧。”她瞥了一眼夏娃身旁的那个旅行包。“您的行李也一起——”
这时,芭达的右臂打断了她。她像保护夏娃似的水平伸出手,瞪着沙托摩尔。
“我拒绝。”芭达坚决地说。“夏娃目前在和我们一起旅行。”
虽然沙托摩尔的发言划清了界限,但她的脸上依然挂着温和的微笑。然后,就像故意的表演一样,人偶做出了歪着头的动作。
“请问您是哪位?”
芭达咂了咂嘴。
“连我都不认识的话,那就是个三流图书管理员。”芭达讽刺地撇了撇嘴。“不管怎样,不需要你来接,三流图书管理员。夏娃和我们一起去人偶图书馆。不要打扰我们。”
即使面对如此强烈的拒绝,沙托摩尔依然面不改色。甚至看起来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感情。
沙托摩尔的眼球在她眯起的眼皮深处动来动去。她的视线高速地舔遍了所有人的脸,终于在夏娃身上停了下来。
我和维里提斯都紧张起来,各自用手扶住腰间的剑。这期间,我和她只交换一瞬视线。就像默认了发生事情时的应对方式一样。
——刚才,我们没能注意到这家伙的登场。老实说,这个怪物深不可测。
但是,面对我们的担忧,沙托摩尔出乎意料地爽快地退缩了。
“……明白了。不需要我来接,我理解了。”
人偶向后迈了一步,再次垂下了头。我和女骑士不禁扫兴。芭达皱着眉头问道。
“真意外,我还以为你会强行把她带走呢。”
“我接到的命令是,由我们把那个人平安无事带到图书馆。馆长听说海戈尔站的事件后,非常担心,所以特地派我来。但是,从你们看到的情况来看,你们当中有人是全副武装的,所以我判断‘平安无事’的部分是没有问题的。而且——”
她轻轻举起右手握着的帆布袋子。
“毕竟大家担心的最后的威胁已经排除了。”
不用说,里面装的就是我刚才击破的甘多施泰夫的残骸。
但是,我在意那句话里的某个单词,不由自主地重复了一遍。
“……最后一个?”
“这是什么意思?”芭达再次发问。“你们知道袭击夏娃的凶手是谁吗?”
“馆长认为不存在凶手。”沙托摩尔立刻回答。“我们判断,这次的袭击全是卡比奇·帕琪和甘多施泰夫的独断专行,也就是失控造成的。”
“自动人偶失控?”
包括芭达在内,我们都目瞪口呆。夏娃看着沙托摩尔手里的袋子,困惑地嘟囔着。
“怎么会,那两个人……”
“接下来由我们来调查,只要分析她们的记忆区域,就能找出原因。”
沙托摩尔立刻回答。
“你的断定似乎很有把握。”这时,芭达反驳道。“她们是没有心的机器,是有人在下命令,这样想不是更现实吗?”
“不现实。”人偶再次立刻回答。“我们这些自动人偶只会听从造物主的命令。”
“我可以解析你们的构造,进行改造吗?”
面对芭达的反问,沙托摩尔沉默了一会儿。看起来像是在计算那个回答。过了一会儿,人偶用和刚才一样的音调回答。
“我肯定这种可能性。但是,现实中除了造物主以外,没有人能解析我们的构造。”
“《未来王手记》。”
芭达突然脱口而出。
“如果你们的设计图包含在里面,那么读到设计图的人都能想象成‘能解析构造的人’,不是吗?”
这是芭达在那列火车上的推理。在隆多·维鲁法斯偷走《未来王手记》的人,才是想要夏娃性命的真凶。这是我们迄今为止的认识。
但是——沙托摩尔说出的话,把这一切都打碎了。
“这是不现实的。真正的‘未来王手记’在人偶图书馆里。”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大家哑口无言。
……真的?
“我们也知道,托马斯·雷梅尔森的《未来王手记》在隆多·维鲁法斯失窃,但那是赝品。即使解开了,也不可能分析结构。”
宛如圣经的一节经文一般,人偶流畅地回答。
“怎么可能!”尼克发出了声音。“那是假的?”
“哎呀呀……这么说,我们是为了假货才渡过珍珠海的?”
约翰开玩笑地说,但没有人笑。
“失控,你刚才是这样说的吗?”
这时,芭达用锐利的视线刺向沙托摩尔。
“你们这些只会服从造物主的人,有可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吗?”
“这是意料之外的。刚才我也说过了,我们接下来要调查这件事。”
说着,沙托摩尔轻轻举起装有甘多施泰夫的袋子。芭达不耐烦地说。
“……这也是你的主人‘馆长’的命令吗?”
“是的,他说如果可能的话要尽快回收。”
“那个‘馆长’掌握了这次事件的全貌吗?”
“关于这一点,未得到答复许可。”
“‘馆长’是什么人?”
“关于这一点,未得到答复许可。”
“把夏娃叫到人偶图书馆的理由是什么?”
“关于这一点,未得到答复许可。”
我仿佛听到了“嘎嘎”一声咬牙的声音。她明显暴怒了。
“……那么,如果我们没有把夏娃送到人偶图书馆,而是让她就这样消失了怎么办?”
“我会追踪你们,杀死你们所有人,找到目标后带她去图书馆。”
沙托摩尔微笑着回答。
芭达的愤怒达到顶点,就是因为这个契机。
“你以为我真的会把这种任性的理由强加给你吗?”
顿时,气氛再度紧张起来。但这正是我和维里提斯所希望的。雇佣兵和女骑士仿佛事先商量好了似的,拔剑的声音清脆悦耳。
“那不只是有鼻有眼的铁人哦。”
“我深有同感。”
我和维里提斯轻蔑地说着,同时举起剑,沙托摩尔把手里的袋子暂时放在地上。人偶面带微笑地说。
“感知到了敌意。这不是值得提倡的行为。可以吗?”
“对呀,怎么办?”
我笑着问道,芭达将视线移向维里提斯。
“我只关心在法律上是否存在问题。”
“……因作家业务受到妨碍而不得不采取武力,这能成立吗?不过,从源头上就说不通。”女骑士哼了一声回答。“说起来,是否有必要保护人偶的人权,还需要政府方面的讨论吧。”
“很不巧,现在没有讨论的时间。”
听了芭达的话,我和女骑士进入战斗状态。面对喷涌而出的杀气,沙托摩尔笨拙地张开手掌,仿佛要向我们展示双手。于是,皮肤撕裂,细长的刀刃从那里弹了出来。
唉,自动人偶的手腕上好像总是装着危险的东西。
人偶殷勤地行了一礼,仿佛要展示两把剑的光芒。
“我明白了。那么,请允许我先杀害两位全副武装的人。”
“如果可以的话——”“你试试看!”
女骑士和我恶狠狠地说完,开始狂奔。敌人一个,我方两个。而且,刚才那件事已经证明,我的剑可以砍断铁人偶。
面对两名剑士的贴身肉搏,沙托摩尔却纹然不动,摊开双手的双剑站在原地。没有杀气。
维里提斯乘着疾驰的气势,闪电般迸出一闪冷光。我把手指放在“Piece Maker”的扳机上,从上部砍了过去。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冲击,我全身用力,扣动扳机。
但是,扳机没有传来抗力。
我和女骑士的剑,挥空了。
在惊愕之前,首先出现的是混乱。
我们赶紧回头一看,沙托摩尔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们身后。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仿佛沙托摩尔在一瞬间从我眼前消失,突然出现在我背后。
但是——这个疑问很快就会因为接下来的冲击而烟消云散。
一瞬间,我和维里提斯的双手的鲜血在空中绽放。痛苦的声音从两人口中发出。维里提斯把骑士剑摔在地上,膝盖着地,我勉强把剑当拐杖支撑。
怎么可能,被砍了?就在那一瞬间?而且是两个人同时?
“剑!维里提斯!”
芭达叫道。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光景。骑士团长和熟练的佣兵,在一瞬间两人被同时击败。
自动人偶沙托摩尔回头看着我们,脸上依然挂着机械般的微笑。那双手的刀刃上没有一点血沫。这说明斩击的速度比刀身沾上鲜血还要快。
“我的机体加速控制装置是所有系列中最优的,人类的视觉是不可能捕捉到的。”
我的视觉连残像都捕捉不到。仔细一看,自动人偶身上的连衣裙到处都是被旋风刮破的裂痕。难道是速度太快,与空气摩擦而造成的损伤?
“被命令避免不必要的杀生。”人偶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再这样下去,你们肯定会死。我再确认一次,你们还要继续吗?”
开什么玩笑!我还没叫出声来,就听到了少女的声音。
“不要!”
转头一看,夏娃正低着头,手里紧紧地握着衣角。抬起头,看到我们伤痕累累的样子,她痛苦地扭曲着表情。
“……我会好好去人偶图书馆的。所以,请不要再伤害那些人了。”
“夏娃……”
我咬牙切齿地嘟囔着,看向一旁。维里提斯在那里屈膝发出轻微的哀鸣。虽然不是致命伤,但两臂血流如注,显然已经无法继续战斗了。
冷静想想。虽说我拥有不死之身,但一个人再坚持下去,胜算也不大。但是,那对我来说是莫大的屈辱。
——也就是说,只要那家伙有心,我连作为护卫的任务都无法完成。
“剑,把剑收起来。”
看我再次激动起来,芭达劝谏道。我回看过去,她也因懊恼而表情扭曲。对眼前人偶的愤怒,对受伤的好友的担心,以及从现状中回避危机,这一切都放在天平上衡量,传达出了这是一个苦涩的决定。
我咂了咂嘴,把剑收进剑鞘,把肩膀借给女骑士。
“对不起,剑……我不小心。”
“……这是我的台词,可恶。”
彼此的视线中,隐藏着对自己的愤怒和窝囊。
沙托摩尔见状,用表演般的语气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认为这是明智的判断。”
说着,那家伙毫无防备地走向我和女骑士。它一眼也没看就和我们擦身而过,捡起放在那里的一个大帆布袋子。
“按照计划,回收残骸。”
大家都无言以对。每个人都怀着愤怒,却只能噤口不语。
那家伙环视我们,再次行了一礼,告诉我们。
“各位,我在人偶图书馆恭候,祝旅途平安。”
只留下一句没有感情的空话,自动人偶就这样从大钟楼上跳了下来,一脚踏在阿鲁诺伦的屋顶上,消失在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