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清河镇女孩(4)

导读:亲人死后会去哪里?我们还能够相见吗?

         失去爱情的人,听说心会破碎,她一定很疼痛吧。

1.1.7孤儿

仲秋节那天晚上,外婆去世了。

妈妈极其哀敛,因为哭泣太多,嗓子很多天都嘶哑着难以讲话。

做丧事的那几天,爸爸妈妈都住在外婆家。妈妈把我托付给邻居们,我白天和素珍一起上学,晚上和明明姐一起睡。

不知为什么,这些日子明明姐的情绪也有点低沉,本来就安静的她,好似话变得更少了。晚上我睡着一觉偶然醒来,还能看到她伏在梳妆台上听音乐,万缕青丝瀑布一样铺泻而下,像是插画书里忧郁的少女。

还是那首不知名的曲子,宛转清澈的旋律,副歌很长,外国女声悠远而深情。

Chante rossignol chante (夜莺声声欢鸣)

Toi qui as le cœur gai (为有胸中爱情)

Tu as le cœuràrire (你可一展欢笑)

Moi je l'aiàpleurer (我却难掩悲音)

……

妈妈自从外婆去世后,心情一直很低落。爸爸想从单位辞职,两个人不时拌嘴。听着他们在隔壁房间里压低着声音争吵,我一边做作业一边走神儿,百无聊赖地拿圆规在算术本上画圈圈。

妈妈经常在做着事的时候停下来发呆,然后就会想起外婆来,继而就会簌簌地掉眼泪。有一天我无意间看见满脸水泽的妈妈,偎依过去用手笨拙地给她擦眼泪。这一天妈妈和我脸面紧紧贴着,她的泪水把我的脸庞也浸湿了。

她闭着眼睛哽咽地说,“秦秦,妈妈是孤儿了。”

我闻言大恸,恐惧地抱着她,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有朝一日,我也会像妈妈失去外婆那样,永远地失去她。

老梨树上挂满了果子,许多梨子已经熟了,一个将近有一斤重。整条巷子都浸润在春夏两季酝酿出的水果香气里,连空气都变得甜丝丝的。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梨花巷的人家都拿着箩筐围在老梨树下面,有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自告奋勇爬上树去摘梨。小孩子像过年一样兴奋,在下面熙熙攘攘的跑着闹着,还试图攀上老树去,不断地招来大人的调侃。

以往这时候我和素珍都是很积极的那个,现在却都打不起精神来。

1.1.8我的理想

学校里有一个作文比赛,题目是《我的理想》。

在赛场上,我攥着钢笔很自然地写,我想做一名妙手回春、神通广大的医生。

妈妈因为外婆的事,总是流眼泪。视力变得很差,踩缝纫机的时候,线脚也会歪了去。苏婆婆来劝慰妈妈,让她一定一定要少哭。苏婆婆她说就是因为年轻时候为她早逝的丈夫哭了太多,久而久之,眼睛就盲掉了。

我非常非常爱我的妈妈,我好担心她。我想做一名医生,这样就能够治疗妈妈的眼睛,还有苏婆婆的眼睛。最好还能把得白血病去世的外婆,也能够治得起死回生。

而白血病究竟是怎样一种病,我其实并不知道。

我一边写,一边掉下眼泪来。弄的作文纸皱巴巴的,蓝墨水洇开成一个淡蓝色点点。

没想到我那篇作文竟然获了奖。

我却非常害羞,藏着掖着,不肯把那篇作文拿给妈妈看。

很突然地,素珍家要搬走了。

素珍告诉我的时候,我吃了一惊,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这段日子,我也变得爱流泪了。

“素珍,别走。”

“我也不想走。可我爸爸调换了工作,要我和弟弟转学。”

“都是因为你妈妈。”

“秦秦,你不要说了。”

我无奈又伤心地抓着素珍的手,第一次明明确确感觉到失去。

我从小到大的小伙伴,每天一起上学一起玩耍的好朋友,就要举家迁往陌生的地方去。说不定,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能见到她,就像再也见不到外婆一样。

想到难过的事,我抽抽搭搭地哭了。

素珍眼睛里也噙着泪,但是经过了父母离异,她已经比我坚强多了。她拿手帕给我拭泪,和我约定我们要保持联系,她说到了新学校,就写信给我。她说就算我们分开了,还是永远的好朋友。我们稚气地拉勾,细嫩的手指紧贴在一起。

就像这么多年,我们俩无数次把手指重合在一起那样。

素珍走后,我感觉非常孤单。

每当和巷子里其他小朋友玩耍的时候,我总会想起素珍。

跳皮筋儿时,素珍在就好了,我们俩合作最默契,我个子高,可以给她把皮筋儿从高处压下来,她身子柔软,可以帮我完成有难度的动作;

在学校的时候,素珍在就好了,我们总是手拉手去厕所,手拉手地上学散学,谁也不能插进我们中间来。

有了稀罕的吃食或玩具的时候,素珍在就好了,我们的东西总是分享,吃的玩的,还有一起做坏事,一起挨骂。

好像一直等到素珍走后,我才发现她在我的生活里占据了那么重要的位置。

快要小升初了,家庭作业变得多起来。

我一改前状,乖乖地写作业,不想让妈妈再操心。爸爸已经辞职了,和他的朋友一起外出做生意,十天八天才回来一趟,总给我带些外地的小玩意儿。

又到了出黑板报的时候,再没有素珍等我了,写板书的也不再是叶谦。

叶老师把他调到自己带的班级里去了,我们没有再说过话。

我忽然想起来,那次他借我的伞,我竟然一直忘了还。

我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机会和勇气,站到隔壁的班级门口去。

1.1.9流言

这天放学,我看见梨花巷的尽头围着一圈人。

我跑过去,是明明姐家,尖利的女声正从那个圈里传出来。

“你出来啊,苏明明,你有胆识出来啊。”

“你要不要脸啊,苏明明,勾引有婚姻的男人。”

“狐媚子苏明明,勾引男人下三滥。”

那叉着腰指天顿地破口大骂的是个年轻的有着丹凤眼的女人,仔细看的话,她脸盘长得也蛮好看,就是配上那凶相毕露的表情,薄薄的嘴唇上下翕动着说着不堪入耳的话的时候,整个人都露出一副庸俗丑陋的形容来了。

我有些生气,她怎么能这样诋毁明明姐呢。

街坊邻居围着看热闹,平时都挺热心肠的人,此时都抱着手臂看笑话,谁也没吱声。蜚短流长、捕风捉影的事情,他们也不是没做过吧。

看着这誓不罢休的女人,我很着急。

这时门吱嘎一声,有人出来了,是苏婆婆。

苏婆婆拄着拐棍站在门口,软旧的青布衫一尘不染。

“姑娘,你说话别这么难听。”

“老人家,这是没人腆着脸去贴你男人,你家养的好女子,巴巴地去勾引我男人,我家的已经向我坦白了,就是你家的狐狸精。”

“我们苏明明是个好孩子,不会做破坏人家庭的事。”

“哼,世风日下,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眼里的好孩子,谁知道背着人做什么下三滥的事。”

苏婆婆的脸愈发的不好看了,我觑到她拄着拐杖的手绷得很紧,一条条青筋凸起来,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去。她眼睛看不见,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声援。

苏婆婆身后原本半阖着的院门,突然被打开了更多。

一个穿白裙子影子飘到门前,把苏婆婆护在身后。

是明明姐,她的脸苍白得很,白皙的皮肤仿佛没有一丝血色。

一时间喧闹声短暂地停滞下来,大家连同那个女人,似乎都没有料到“当事人”真的会出现。明明姐一眼瞥见人群后面的我,向我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我突然心神领会,拨开人群挤上前,小心地扶住兀自颤抖的苏婆婆,强行搀她回房间去。一路心焦着,我刚送苏婆婆进了厢房坐下,就听到外面又爆发起歇斯底里的恶毒咒骂声。我连忙褪下书包扔地上跑出去,还没出去门去就听见伴随着大家连连劝告的厮打声。

等我跑出院门一看,眼泪都快出来了。那女人一只手撕扯着明明姐的头发,张开那涂满蔻丹的手指打她耳光,一边打一边恶狠狠地叫嚣着。有几个邻家阿姨看不下去站出来阻止,然而那女人如此凶悍,几个妇人竟然压制不住她一个。

明明姐被她推搡在地上,白裙子上滚得全是泥土,而她竟然丝毫不反抗,就那么硬生生受着那女人的殴打。我吓慌了,完全束手无策,下意识地带了哭腔喊起来:“别打啦,你们别打了。”

终于有两个男人赶过来,使了蛮力才把那女人拉开了去。

那女人恶狠狠地仍不罢休,跳着脚指天顿地地咒骂。

我和隔壁刘阿姨把蜷缩在地上的明明姐扶起来。明明姐睁开眼睛,她的脸颊被打的红肿,还有两道指甲掐破的伤口,原本洁白的衣服,现在上面全是褶皱尘土。

明明姐扶着我的手倚着门墙,飘渺的眼神看向那女人,用她那一贯温柔的嗓音说了一席话。她的声音很轻,但我听得很清楚。那女人和围观的人,应该也都听到了。

晚上我跟妈妈讲白天里她错过的事,我说得绘声绘色,但是又感到迷惑哀伤。

“妈妈,明明姐为什么要干挨打,她说了没有勾引那个男人。”

“感情事哪里说得清,女孩子总是容易吃亏。”

“明明姐为什么会吃亏?”

“那男的可能是故意隐瞒了他有婚约,却还去招惹明明,这下好了,毁了你明明姐的名声。”

“这又不怪明明姐,她是受伤害的那一方啊。再说了,当时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保护她。”我愤愤地说,“那个女人好凶好厉害,那男人也真是太过分了,都是坏人。”

妈妈手指点点我的头,苦笑着说我嘴巴变流利了。又翻医药箱拿了瓶红花油,去探望明明姐了。

我趴在窗台上看着,外面黑黢黢的,整个巷子里像是黑灯瞎火一般,连声狗吠也没有。什么叫毁了明明姐的名声?是她再也不能谈恋爱了吗?一阵晚风迎面吹进来,我打了个喷嚏,关上了窗。可是巷子里老梨树正让风吹得哗啦啦响,那不绝入耳的声音让我有些心烦意乱。我置气地摔了铅笔,莫名其妙地闷闷不乐。不知为什么,我有点讨厌梨花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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