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沫的眼光掠过他耐人寻味地表情,直入主题道:“如今我只要你帮我找几个郎中和几味药材,帮助吉安百姓熬过时疫这道难关。”
“这——”刘铁成为难地摇头,“吉安到处都是乡下地。往日看病的不过是几个村医。若说看小病小痛倒也罢了,若是时疫,恐怕难以胜任。”
“这倒无妨——只要他们通晓最基础的医理就可以了。”苏沫莞尔,“我身边有个贴身医女,已经有了初步医治时疫的方法。只是她有一个人能力有限,需要更多的郎中帮忙。”
“哦?夫人身边就用如此奇人能士?”刘铁成心头大呼一声“不妙——”。确实,时疫有医治之法。尤其是在病症初期,若能及时诊断得病者并获得救治,保住性命的几率非常大。这些事情,他早在时疫爆发之初就已经知道。开始,他也想找到足够的郎中和草药医治百姓。可是,这个医治时疫的消息来自吉安最大的垄断药商朱梓庸。
当他要救治吉安百姓的时候,朱梓庸立刻否决了这个提议。朱梓庸说,自己是千辛万苦找来了宫廷的御医,才了解到医治之道。他不能就此轻易卖出药方。他是个商人,自然要将商业利益扩展到最大化。他要刘铁成陪他等。等一个发财的时机。
朱梓庸告诉他,现在时疫爆发之初,极少有百姓会关注到。因此过早地治好了时疫病症,他们就没有发财的来源。其次,他们要不断低价收购一些药材。这些药材往日看似普通,却都是医治时疫必不可少的东西。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时疫扩散,等待时疫爆发,然后他们可以先以救世主的身份公布药方,然后以奇货可居再将药材高价出售
这个利益的诱惑来得太大。刘铁成明白,自己就是做死了一辈子的吉安县官,也不及这一次朱梓庸给予的一半报酬。
这事虽然被查出来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但是,他一直相信吉安这样的穷乡僻壤,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更何况林淄的高大昌和百姓又向来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这个半途杀出的苏夫人,甚至已经洞悉医治药方,实在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
刘铁成寻思着借口道:“如此真是吉安百姓之福——微臣自然竭尽全力帮扶人寻找郎中——只是,这药材——吉安都是被一个叫朱梓庸的老板收购。恐怕臣能找到的少之又少。”
苏沫倩笑:“朱老板收购药材是好事,可是若是高价囤货,刘大人作为吉安县衙父母官,就不能不过问一句。”
刘铁成清白的面色微微一沉:“高价囤货确有不妥——但南周向来只对米、盐、铁器等有所管制,并没有对药材提出价格限制——只要他正当经营,与药农买卖自愿,这并不算违法。臣自然也不能轻易干涉。”
“刘大人若干涉有难处——那么不知王爷的名义干涉是否还有难处?”苏沫不屑,“刘大人可否带苏沫见一见这位朱老板——看他是不是连王爷为民请命的情面也不给?
“这——”刘铁成面露难色。
“刘大人若病重,不妨派放一个人前去朱府通知一声,我自行前往也可。”她不容刘铁成再生借口。
“既然夫人心意已决——不如夫人现在舍下休息片刻。臣派一家臣去朱府走一趟。”他陪笑道,“一切等朱府安排妥帖,就请苏夫人走一趟朱府。”
“既如此——有劳刘大人了。”苏沫福身笑答。
刘铁成在客堂内焦灼地来回踱步。原本清白的面色更加阴沉。他一边寻了个借口,让苏沫在前堂休息,自己身体乏累回房休息。另一边,他火速从后门出去,赶到朱梓庸的家里商议对策。
此事事关他头顶的乌纱帽。心里很难不焦急起来。
无奈朱梓庸是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赖子。昨日一夜美酒良宵,仆役告诉他此刻朱老爷还未酒醒。
“不行——给他灌醒酒汤——”刘铁成寻思再等下去,只怕瞒不过苏沫这里,于是心焦地嚷着朱家下人吩咐,“再不济,就是浸到冷水中,也给我弄醒来。”
这些下人哪敢如此对待自己的老爷?往日里,朱梓庸就是个狠角色。下人但凡做错点事,或是不顺自己心意,或打或骂那都是轻的。朱梓庸整治人的手段千奇百怪,无不狠辣。
下人中更有传闻,如果他看上哪个婢女或是样貌清秀的青年男子要与其通奸,此人万万不能拒绝。不然,他会用更能可怖的手段逼你就范。但另一方面,朱梓庸给予的工钱也是最高的。因此,朱府上下的仆役无一不是谨小慎微。
可眼前是县衙父母官,也轻易得罪不起。一时间,下人们相互对视,手足无措。
老管家见状立刻端茶陪笑道:“刘大人莫急,老奴立刻进内房再瞧瞧。无论如何都把老爷给您请来。”这是朱府的老管家。也是自朱家三代开始服侍起,看着朱梓庸长大的老人。朱梓庸无论如何放肆,对待这个朱家老人总还是有三分敬意。
一盏茶的时间,朱梓庸果然睁着惺忪的睡眼走进了客堂。
朱梓庸年方三十。接过朱家的产业没几年,他凭借独到的眼光和狠辣的商业手段将朱氏产业做得极大。朱家供给的药材不仅满足吉安的需求。就是林淄、德兴、晋水一带也有80%的药材来自朱家。产业可谓遍布整个西南。
此刻,朱梓庸身上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朱色织锦江绸对襟外褂,罩着一件黑金五花狐毛坎肩,踏着软底锦缎鞋出来。一顶乌金江绸西瓜帽上牵着一枚清白温润,光泽晶莹的和田玉。饶是无精打采的朱梓庸,也被称得有了几分精气神。
朱梓庸肤色白皙,又细皮嫩肉。眉眼上扬,随时一派含笑盈盈的样子。鼻头圆润,厚唇温和,无论怎么看都不似是个狠辣的人。倒像足了一个纨绔子弟。
“刘大人怎么亲临寒舍?”朱梓庸上扬的眉眼微微一弯,便是一个可亲的笑容。他微躬身子作揖打趣道,“莫不是有什么好事关照老弟?”
“你还有心情打趣——”刘铁成病色的脸惨兮兮地扭成一团,与朱梓庸富贵温润的气质恰是对比,“我的乌纱可不要败坏在你的生意经中。”
刘铁成成天一脸子丧气,朱梓庸早是看惯。但是他没来由地找上门,又突然冒出这句没头没脑的抱怨,到让他又清醒了几分。朱梓庸正色:“怎么了,刘大人,出了什么事?”
“你可知道——我们这里来了个安西王爷?”刘铁成问。
朱梓庸淡笑:“这是西南人人都知道的事,刘大人在说笑?”
“这个王爷,前有彭长城制肘,后有南周皇帝牵绊,我们总以为来到西南不过是个帽子王爷,有名无实——谁知道,他也搞起了微服私访这一套。”刘铁成叹道。
“什么?”朱梓庸瞪大眼睛,“王爷来了吉安?”
刘铁成摇头:“王爷是没来——他刚入属地,彭长城这块绊脚石都没有搬开,他怎么可能抽身战场?”
朱梓庸不解:“既如此,刘大人的意思是——”
“他派了一个侧夫人寻访——”刘铁成摇头,“现在,这尊菩萨可不就供奉在我的县衙里。”
“侧夫人?”朱梓庸细长的眉眼又弯转起来,“这位王爷倒有意思,怎么派了个女人探视灾情?他倒舍得。”
“可不是——”刘铁成没好气地吹起暗紫薄唇上稀少的胡子,“他这不是内无良将可用,就只能家眷也盯上了——如今,我略略打听了一下,百姓倒很讨这份好。举得我们这个王爷是仁臣——这位侧夫人是不顾安危救民于水火的菩萨——”
“这侧夫人在你府上说了什么?”朱梓庸打住他的抱怨问。
“问我要两样东西——”
“哪两样?”
“一个是郎中,一个是药材——”刘铁成转了一圈眼珠子,“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了的能耐,竟身边有个人会治时疫,给我看了一张列了十几味药材的清单——上面竟样样和你囤积的货一样。看来这时疫也不是什么难治的病——也是你当日苦求的御医会。”他讽刺道。
“哦?这事倒有趣。”朱梓庸没有表现出刘铁成想象中的焦虑。不过,这个自然。若是私下囤货,朱梓庸所得到的惩罚远比刘铁成要轻的多。一来,南周没有明确律法规定,药商不能囤货。要给朱梓庸定罪,恐怕要一番周泽。再则,朱梓庸若识时务,及时将药材拿出来,还是可以将功补过。
但刘铁成不一样。他帮助朱梓庸囤货,暗中助长时疫爆发,一是不顾百姓安慰,草菅人命;二是和朱梓庸私相贿赂,中饱私囊;三是对朱梓庸囤货之事知情不报,隐瞒上属——无论哪一条罪,他都不只是乌纱不保这么简单。
刘铁成冷哼:“你觉得有趣——你倒说说,有趣在哪里?”
朱梓庸见刘铁成病若菜色的脸愈加阴沉,便忙隐去了笑意道:“大人误会——我只是觉得,这个侧夫人来得有趣——这时疫只要没有病入膏肓,确实不是什么奇难杂症。不过是时疫如今爆发凶猛,大多郎中在生死面前,没有悬壶济世勇气,自然让我们钻了空子。所以,这个夫人身边有人会治病倒不奇怪。不过奇怪的是——”朱梓庸慵懒的目光里闪现一道肃杀之意,“王爷怎么派一个夫人出巡?”
“我不是说了——王爷是为了塑造亲民形象,不惜让侧夫人身犯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