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试试看吧,我不知道这孩子的病有没有入六腑。”苏沫不敢包票,“总之,先想办法问朱梓庸要这些药。”
“这有什么难——如果朱梓庸不给,我鲲沙帮就是抢是偷,也要拿来。”邱胜海不屑。
“如此就有劳了。”苏沫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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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功夫,邱胜海的手下果然依照吩咐找来了需要的药材。苏沫没有细问来源和手段,只是急急地将药材熬煮起来。
因为孩子的时疫会传染,下人们只敢将药水和两碗药汤放在房内就退了出来。邱胜海原要发作,苏沫却制止道:“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她记起阿英说过,如果没得病的人先喝了药草,有抵御之效。若小面积接触时疫者,感染的几率也不大。她喝下浓浓的药汤后,然后走近榻上,先一小勺一小勺喂下药汤。然后又用帕子绞了热热的药水细细为他擦身。
遇到破损处,苏沫手势更加轻微。大半天过去,她身上竟粘出一层汗意。为孩子换上一身轻薄的面布素服,再盖上一条轻薄的蚕食被褥。虽然还在沉睡着,但原本略显痛苦的表情,好歹是舒缓开来。
邱胜海见了心头大喜。他噗通一声跪在苏沫面前伏地哭泣:“谢谢夫人——”
“邱帮主——你这是干什么?”苏沫扶起他,“苏沫担待不起。”
“不,夫人受得起——不管这药有没有效,夫人身为皇戚被我绑来不计前嫌,不怕时疫,还这样用心照顾靖儿——我——我邱胜海除了谢谢,无以为报。”
“邱帮主言重——”她渗着汗珠的面颊微微涟漪,“我说过,此行确是为了救吉安百姓——你和靖儿都是这里的百姓——我何有不救之理?更何况——孩子能不能度过这关——我们也只能耐心等待。”
“夫人的大恩大德——今后,邱胜海愿意肝脑涂地效忠你。”邱胜海再次跪下身子,“今后,鲲沙帮上下5000兄弟,全部听夫人调遣——”
“我一个弱女子——哪里会懂得调遣他们?”苏沫摆手,“帮主是为难我。”
“不——”邱胜海一低眉,眼里是一片坚定,“夫人无需担心,鲲沙帮我自然会管理好——但以后夫人有万分之一的需要,都是邱某和鲲沙帮的需要——必当竭尽所能。夫人不要推辞——”
“既如此——我真的有一事相求。”苏沫见推辞不掉,便说,“这事若邱帮主能帮我——那也是帮了所有吉安百姓的忙。我们也算是两不相欠。”
“夫人可是要我帮你问朱梓庸筹药?”邱胜海早已了解了苏沫前去朱府的原因。
“是——我怕他和刘铁成官商勾结——不肯拿药救民。”
“无妨——鲲沙帮上下从来不畏官府,不畏豪绅——一个区区药商,就是再多保镖周全,也敌不过我们上下5000兄弟——我即刻派人去朱府抢药——然后送去吉安林淄交界,帮助阿英姑娘救人。”
“如此,就有劳帮助——只要阿英得空,就让她再来瞧瞧靖儿——”她回头看着床上呼吸平静的孩子,“希望他能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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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梓庸和刘铁成这回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鲲沙帮不要说在吉安,就是整个西南,除非有皇家军队介入,不然仅凭二人能力,很难抗衡。
朱梓庸曾三番四次私下探访鲲沙帮的邱胜海,目的就是要拉拢这个西南第一大帮的势力。可是谁料,这个苏夫人初到西南,竟然轻而易举就将鲲沙帮收为己用。如今,邱胜海派第一亲信谭大牛来讨药,他哪里有拒绝之理。他心头就是肉痛得再出血,也只好强颜欢笑地拿出一包包珍贵的药材,双手无条件奉上。
刘铁成虽然也心疼这笔眼看到嘴的利润突然打了水漂。可是一想到这个苏夫人竟然可以有遮天的本事,让鲲沙帮出面讨药,心里不由暗暗庆幸。若苏夫人拿不到药,自己又听从了朱梓庸的臭主意绑架苏沫。天知道,这位小夫人会使出什么本事,保准让他吃不完兜着走。
吃惊的不只是朱、刘二人。在林淄边境一直翘首期盼的高大昌,当他看见一车又一车的药材被一群彪形大汉护送而来的时候,内心的惊讶程度绝不亚于亲眼见到帝王。
高大昌兑现了承诺,也号召了全林淄的郎中前来帮阿英忙。幸运的是,不仅是万事齐全,吉安候在林淄城外的百姓大多没有时疫病重的。几日下来,痊愈的人越来越多。
另一方面,苏沫在邱府住了多日才发现,邱胜海的住所竟然建在齐安的湖心。鲲沙帮势力范围遍布整个西南。只要有水域的地方,就有鲲沙帮的分会。
邱胜海给了苏沫一对信鸽。方便她随时和阿英互通医治时疫的信息。加上苏沫对邱靖竭尽心力的照顾,孩子的身体竟然慢慢恢复,还能下床吃饭。
苏沫有一手做菜的好手艺。当年在金曌宫,不过是展示了一点糕点的天分,就深得灵帝和冷巷的陈太妃喜爱。如今,在鲲沙帮她不用藏拙,自然能将手艺发挥到极致。
这日,她端来新做的饭菜,让邱靖老远就闻到香味。他按耐不住,光着脚丫子就撒欢跑下地。看着几案上才饭菜,眼睛瞪得老大。许是继承了父亲邱胜海的铜铃眼,他渐渐圆润的脸庞上有一对如黑葡萄般又圆又大的眼睛。那副馋样让苏沫看得忍俊不禁。
她舀了一碗莲子清心粥。这道粥膳也是苏沫就地取材,她清早见齐安湖里一池秋荷满是清香。眼见那莲蓬长得翠绿肥美,便知那莲子一定极好,便命了人采了几个。她取出了白莲的莲心,将莲子碾成莲蓉,然后用文火煨上新鲜的粳米。苏沫用心地将荷叶捣碎一样煨在粥里,然后缀上几颗红枣,清甜开胃。
莲子清心粥的旁边是一盘宫廷八珍糕。阿英来信说,邱靖如今康复,需要开始用膳食进补。她这碟八珍糕用的是莲子、芡实、茯苓、党参、薏米、藕粉、山药、活上少许的糯米制成。八珍糕不寒不热,温补最佳。为了迎合孩子喜甜的口味,她还特意搜罗了岛上的秋桂,制成桂花糖添置其中。让人忍不住拇指大动。
“靖儿——你怎么鞋子不穿就下来了。”苏沫一把抱起五岁的邱靖,轻声责备。这孩子初次见到时,几乎骨瘦嶙峋。如今,在苏沫精心的膳食调养下,终有又恢复了孩子该有的圆润。她手里有些沉甸甸的感觉。
受苏沫日夜的照顾,再加邱靖早年丧母。他对苏沫流露出深深的眷恋。他撒娇地用双手环住苏沫的脖子,亲昵地蹭着她雪白的脖颈:“苏姨娘——靖儿不是贪嘴——是想姨娘了。”
“小骗子。”苏沫忍不住刮了一下他微微翘起的鼻头,“你小小年纪,嘴儿就这样甜——以后也是个哄人高手。”
邱靖眨巴着大眼睛问:“靖儿不哄别人,就哄苏姨娘可好?”
“好——”苏沫忍不住在他柔嫩的面颊上亲上一口。她原是个年轻没有做过母亲的女子,但这几日和邱靖的相处,心底竟慢慢泛起了母爱的情愫。“苏姨娘为你穿好鞋袜,我们一起吃糕点好不好?”
“好——”邱靖甜腻腻地笑道:“靖儿要姨娘喂我。”
“你这小懒虫——”苏沫无奈摇头,她心底暗叹,若自己长期以往下去,只怕要宠坏这孩子。
这一大一小说笑间,早在屋外准备推门而入的邱胜海心头泛起了一阵酸楚。
邱靖太小,在他还没有记事起,妻子因病就撒手人寰。他常年忙碌帮务,总以为只要有乳母在身边就可以照料好孩子。虽然邱靖从未抱怨过什么,可是,从他现在的稚儿娇态可以看出,这个孩子心底始终有一块破洞。他需要用爱来填满。今日,苏沫的所作所为让孩子有了母亲般的依赖。这种满足,是他这个父亲也不曾发现的。
邱胜海开始反思,自己这个父亲从未做到位过——是不是天上的亡妻正因为不满他的疏忽,才会让靖儿患上时疫,要带回天上呢?
思及此,邱胜海心头的酸楚一时泛滥,眼角竟是一片潮湿。
“父亲——您在门外干什么?”邱胜海的思绪还未回来,邱靖已经打开了房门。苏沫早已察觉屋外的人影,她让邱靖悄悄开门,打算吓一吓对方。岂料看到的却是一张起凄楚的脸。
邱胜海胡乱抹了一把,抱起儿子:“怎么又在缠着苏姨娘?”
“不是静儿缠着——是苏姨娘来送糕点的。”邱靖一扭身,从父亲怀里挣脱又跑回苏沫身边,扑倒在她身上。“姨娘,我要吃粥。”
苏沫一边勺了一勺放进他口里,一边疑惑地问:“邱大哥——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吉安阿英那里出了什么事?”
“没有——刚才刮了一阵秋风,迷了眼睛——”邱胜海胡乱编造了一句谎话,“苏夫人放心——吉安的百姓现在情况很好,时疫已经得到控制了。”
“那就好——看来再过几日,我该回去和阿英汇合,继续北上。”苏沫说着又捡了一块八珍糕放在邱靖的手里,低声嘱咐,“里面有糯米,只许吃一块,不然晚上又要积食吃不下饭了——到时候苏姨娘做了八宝翡翠鸭,可没你的份了。”
邱靖像个小猫一样,腻歪地点了下头,不声响地吃着手中的美食。
“夫人还要北上——”邱胜海蹙眉,“那里灾情更胜于吉安——夫人三思。”
“你忘了我当初说的?王爷派我的目的,就是看看西南的灾情如何。如今既然我和阿英可以治疗时疫,更应该去那些需要我们的地方。”
“夫人——有一句话,邱某一直不敢问。”他突然说道。
“邱大哥说吧。”
“王爷——真的心疼你这位侧夫人吗?这样的险境——他竟然也补派重兵保护你?”
“……”苏沫一愣,“邱大哥多虑——这事儿原本就是不能兴师动众——不然,我是出巡摆谱子——还是真的为百姓做点事情?”
“看来,夫人真的很爱王爷——”邱胜海面色一松,笑道“竟然愿意为王爷身先士卒。”
“我不为王爷——”苏沫淡然,宠溺地摸着邱靖的脸,“我只为了西南的百姓——为了像靖儿这样可爱的孩子有条活路。”
邱胜海抱拳:“夫人的品性,可歌可泣——邱某佩服。”
“邱大哥——我是一个从笼子里长大的人。”苏沫心头一软,不仅动容,“那笼子里的人没有尊严,甚至不能自定生死。我来到西南才知道,这里的人活得那样自由活泼。这世上的人本该像你们这样活着——如今我出来了,既然救不了那笼子里的人,只好尽自己可能帮助这里的人。”
“夫人——你心头里,似乎有很多难言之隐。邱某知道,有些事该知道,有些事不该多问。”他从胸口掏出一支短笛。短笛由青玉做成,滴翠莹润。“这是鲲沙帮的信物。夫人若在北上途上有难,只要吹一下这短笛,就有鲲沙帮的兄弟为你办事——”
苏沫接过笛子,轻轻吹了一下,却没有声音。她困惑地看着邱胜海:“为什么没有声音。”
她的话音才落,门外已经飞身而进一个蒙面黑衣人。他单膝跪在地上道:“帮主有什么吩咐?”
苏沫面色大惊。邱胜海却微笑着挥手让那黑衣人退出去。然后解释道:“这笛子是个巧匠所做。旁人却是听不见声音。但是,鲲沙帮却有这么几个高手练就极灵敏的听力。只有他们可以辨别。日后,你只要有难,这笛子就可以帮你招来鲲沙帮最顶尖的高手。这笛子也是我的信物——对于鲲沙帮上下来说,见笛如见人——必能帮到夫人——”
“……”苏沫莞尔,不做推辞,只是点头,“多谢邱大哥——苏沫此行结束,必当原物归还。”
“苏姨娘——你要走吗?”邱靖似乎听懂了他们的话,一脸委屈地问,“靖儿舍不得苏姨娘。”
“傻孩子——苏姨娘岂能总是陪在你身边?”邱胜海摇头,“你是个男孩子——不可以如此软弱。”
“苏姨娘——”邱靖不管父亲的呵斥,漆黑的眼睛泛出泪水,簌簌而下,“靖儿舍不得,舍不得。”
“靖儿——”苏沫浅笑着将他的脸贴在自己胸口,“苏姨娘只是出去个把月,很快就回来。回来以后,给靖儿做好吃的好吗?”
“可是——靖儿不要吃的——靖儿要苏姨娘陪。你——像我娘。”
“靖儿——”苏沫濡湿了眼眸,轻吻他的额头,“靖儿——你的娘永远在保护你,她就在你心里——当你难过的时候,就闭上眼睛,听听心里的声音,娘亲的声音就在那里——”
“姨娘——”
“靖儿——姨娘也给你个信物。”她解下腰间的锦囊。这是当日章居梁为她换药时留下的帕子做成的锦囊。这些日子来,她想恨他,却每每看着锦囊发呆。如今,锦囊早已被摸索得破了边缘。她将贴身的锦囊交到邱靖的手中,“这是苏姨娘最贴身宝贵的东西——你替姨娘好好收着——等姨娘回来,你再还给我好吗?”
“……一言为定?”他伸出柔嫩的小手指。
“一言为定——”她略微粗糙的手指与之勾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