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凌晨,驻地旁准时有火车开过。独特的尖锐的汽笛声,每次都惊醒睡梦中的我。应该是因为太想家吧,刚到部队的我,梦里梦到的都是家的情景,醒来总是发现身下躺的是硬邦邦的床板,而不是家中舒适的床。
几天前,我乘坐火车经过三天两夜,终于到站。还没等我将四周打量清楚,一个人已经接过我的行李。我一看,这人个头不高,皮肤黝黑,估计是经常风吹日晒。他穿着合身的常服,显得整个人精干硬气。他看着我一笑,露出了白牙,他告诉我:“我是你班长,现在你是我的兵了。”他见我还在发愣,补充了一句:“现在开始,你听我的话就行了。”我点了点头,乖乖地跟他走。就是他一直领着我,带我磕磕绊绊地走过军旅人生的开头。
那时的我,毛头小子一个。班长很和气,见我什么也不懂,手把手教我如何铺床,我说:“班长,你就比我几岁,要不我们结拜当兄弟吧。”班长一愣,他带兵这么多年,估计没见过我这种另类吧。第二天,起床号响,我还赖在床上,当时谁叫我我都不理。班长看见了,一脸阴沉,将我揪下了床,质问我:“为什么不起床?”我有点懵:怎么昨天还称兄道弟的,今天就突然翻脸了?现在我回想,还觉得那时的我单纯好笑。
新兵连三个月,我们手机全都上交。周末想家了,我们只能用公共电话打电活回家。可能是担心频繁地打电话回家,会影响训练吧。每周每人只有五分钟的打电话时间,这个规定显得苛刻。那时候,家就是小小的电话盒子。
每天的训练强度很大,从睁眼开始跑步,到闭眼前三个一百结束,累得头沾枕头就能睡着。晚上熄灯号响,我们以为终于能上床睡觉了,却被班长带到一个小屋,门窗紧闭。班长给我们每人发一张报纸,说:“什么时候你们流的汗可以把报纸打湿,训练就可以结束了。”
那时已是深秋,我们怕冷,身上还穿着毛衣毛裤。等我们做完三个一百,身上的汗止不住地流,流在地面的瓷砖滑腻腻的。室内的温度随着身体散发的热量,慢慢升高。我们几人热得一边做俯卧撑一边脱衣服,最后只剩下内裤遮羞。外面寒风凛冽,而屋内热气腾腾。
晚上训练结束后,我们几个喜欢待在天台,以擦汗的借口偷闲。我们班一共八个人,七个新兵一个班长。因为谁也不服谁,我们就以报到的先后排名,不比年龄比军龄。新兵时期禁烟酒,我们还是躲在天台,七个人围成一圈,轮流抽一根皱巴巴的烟,心惊胆跳却又幸福无比,真怀念那时候很微小的幸福感。
新兵连结束会有新兵考核,那时传言:考核不及格的就去养猪。那时候的我体质很差,更致命的是还很胖,“单杠吊死猪,跑步被套圈”很形象地形容了我那时的窘迫。
我还记得,那时的我哭着找班长,说:“班长,我不想去养猪。”班长没有安慰我,他只是冷冷地让我自己将泪擦干,跟我讲:“这里没人会可怜你的眼泪,除了你的努力,没人帮的了你,如果你连这都不明白,不如趁早回家。”
新兵连三个月,每隔几天都有人因为适应不了这里的生活,离开了这里。我很讨厌每天的训练、这里压抑的生活,但是我更怕逃兵的指责。我都咬牙坚持这么久了,现在让我离开,我很不甘心。
如果让我描述我新兵的模样,大概就是狼狈不堪吧。那个没出过远门满怀憧憬的我,那个登上火车意气风发的我,还是那个咬牙切齿横冲直撞的我,灰头土脸地度过接下来的两个月。
我的迷彩服总是暗黄色的,是汗水和泥土混和的颜色。因为经常流汗,身上总有一股特别的腥味,怎么洗都洗不掉。每天摸爬摔打,手上的伤疤直到现在还依稀可见,是见证我脱变坚强的勋章。
新兵连结束,传言只是虚惊一场。入伍宣誓上,老兵将枪珍重地递到你的手上,手心的温度慢慢温热冰冷的枪,枪的编号成为你的第二姓名,你的忠诚变成枪的忠诚。从此,你的选择就如同出膛的子弹,不能回头,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