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孩子班上搞元旦节目，她去背了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整整36句的长篇排律，六岁多的她一气呵成。别的孩子可能不懂，但语文老师说了一句：真不错，我都背不全呢！
这句话，对孩子来说是极高的赞誉了。对于我们来说，却是四五年的积累。
最近有空，来回顾下陪孩子背诵诗歌的历程。
大约两岁，有天晚上十点多，可可跟睡眠作最后无意识的挣扎。她闭着眼睛在床上翻滚，口中细若游丝般地呢喃：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儿……“童”还没出口，她就趴那儿不动了，睡熟了。我问她爸，你听到可可刚才说什么了？她爸也是难掩得意之色。
似乎所有的惊喜都是在一瞬间爆发的。这几天，她像着了魔似的，走着，玩着，躺着，甚至吃着饭的时候，冷不防就来两句：“一去 二三里，烟村四五家”；“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有天晚上我们都在看电视，她一个人在地上玩火车。玩着玩着，她就举起胳膊在地上转圈，跑啊跳啊，口里念着：人之初，性本善……我们都装着没听见，她一个人自娱自乐地念了10几分钟，一口气念到“教不严，师之惰”，我们都暗自惊讶。还有一次她正小声念叨《三字经》，突然就脱轨了，转向“云对雨，雪对风”。这还是在她四五个月大的时候念过的……
这一切都没有强迫，没有规划，只在我心中有隐隐的坚持。她在这方面表现最好的时候，都是一个人自娱自乐旁若无人念念有词的时候。我几乎能够想象，当一个人忙于其他事情的时候，突然一个好句子涌上心头。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她本能地觉得美，于是不经意间就念出来了，这是多么美妙的感受！
因为这样的美首先感染了可可妈妈。当她还在妈妈肚子的时候，她一定感受到妈妈那天马行空的脑袋里，有一片诗歌的星空。她四五个月大的时候，妈妈拍背的节奏，是和着古诗的韵律进行的。等她七八个月大的时候，学会调皮捣蛋喜欢撕书了，好像对妈妈读书不感兴趣了，我也就停了嘴。到她一岁半左右，能说长句子了，喜欢听故事喜欢看书了，我又重启了这份活儿。有意识地教，无意识地念，随便哼哼，或当催眠曲，或充当背景乐……各种渗透。最初她好像无动于衷，没表现出喜欢，也不怎么讨厌。有时候她兴致好，跟我学一两个词；有时候她急着拉我玩别的，我也就停了嘴。对于刚学说话的孩子来说，古诗词还是很拗口的，她很难念全五个字。大多数时候我只当自娱自乐地打发时间了。然后一岁七个月左右，从外婆家回来的大巴车上，突然毫无来由地就来了句“床前月月光”，然后一路上不停地嘀咕，翻来覆去都是这句“床前月月光”。我都已经忘了上一次对她读《静夜思》是什么时候了。回来后，邻居奶奶配着手势教了她几遍。然后有一次下班回来，她就手舞足蹈地在我面前念上了：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静夜思》，可可学会的第一首唐诗，当时她一岁七个月。然后，好像是季节真的到了，以前撒下的种子，现在都要发芽。《静夜思》之后，是《咏鹅》。再就是《春晓》，很拗口，前前后后几个月，才念顺溜。还有《一去而三里》、《远看山有色》《白日依山尽》等，谁先谁后，我也不知道。可可最喜欢《一去而三里》，有时候睡觉的时候都念着；常拿出来表演的是《静夜思》，可能是演多了，她有点厌烦。然后最近一两个月，对《三字经》狂热，一边玩着小火车一边念念有词：人之初，性本善……
可可的表现让我们惊喜，她让我看到坚持的价值。于是让我更加坚定地朝心中那条路走下去。其他的，真的是浮云罢了。她小姨曾经说，唉，这教得以后又是语文好！别跟我们一样，数学不行。（在可可小姨还没上初中的时候，我曾教她背《卖炭翁》，她后来语文一直很好，但我们三个确实数学都不行。）我从没想过要根某门学科挂上钩。在某种程度上，我认同古代关于“诗教”的观点。我是文科出身，她爸是理工科的，但两人都非常赞同一点：古典文化修养是一个人的底子，无论她今后干什么工作，这份底子会让她受益一生。今后，最大的可能，她会是个平凡的人。但是，我希望，并且现在一直努力的是，她有一双审美的眼睛，她有一颗善于感恩的心灵，她有一分生活的智慧——如此，足矣！她奶奶曾经担心，这么小让她动脑筋，别累坏了孩子啊！我也曾担心，但是全家人看到她转着圈自娱自乐念“人之初”的时候，我们都释然了。
蒙台梭利认为，当孩子沉浸在专心致志的状态中时，是他内心最宁静最快乐的时光，此时孩子的心智发展处于最优状态。所以蒙氏教育的核心观点，是创造条件让孩子专心工作，而不是游戏。孩子自言自语“念经”的时候，是她少有的专心致志状态。无需太多的理论支撑，我仅从个人经验来推断：享受美好的东西，从来都不会累。有篇流传甚广的育儿日志说，如果没有大人的不当干涉，对于儿童来说，数学题和单脚跳一样快乐。我所要做的，是要把这件事情维持在“自然、快乐”的状态下。任何时候，如果她不喜欢，OK，去干别的，我从不勉强。
有时候，我牵着她的小手，脚尖欢快地踢起石子飞向湿漉漉的老树根，我念“一去而三里”，或者“白日依山尽”，或者“远看山有色”……心中一片澄澈空灵，孩子在旁边特别安静。我相信，美和爱，是可以共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