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一大早,简单吃过早饭,我牵着虎子在村里散步。
出了门就看到陡门口很热闹,陡门口,是我们这个屋场(客家人对村庄的称呼)最老的村口,以厅厦(客家人对祖祠的称呼)为中心,一圈圈的房屋渐次往外延伸。陡门口曾经是进出屋场的必经之地,随着人口的增多,陡门口已不是事实上的村口,但这个门在村里仍有特殊的地位。老常时,将陡门一关,整个屋场就是一个独立王国,客家人的住宅是围屋,整个屋场也像一个大的围屋。
走近了看,是几个九零后的小伙子,也是2017年新添了孩子的年轻爸爸,在忙活着。
阿新和阿旺将旧的灯笼取下来,把新灯笼挂上去,阿明和几个小伙子把旧龙从龙架上取下来,换上新龙。
换了陡门口的灯笼,对联,阿新和阿旺转战厅厦门口,继续换灯笼,换对联。屋场里的人提了鸡到厅厦杀鸡,将鸡血洒在草纸上,燃一把香,一路从上厅、中厅、下厅、厅门口、陡门口拜过去,拜完又将香插在香筒里,并把草纸放在香筒旁边。
十点多,我将虎子牵回家,给他洗澡,换新衣服,之后要忙活的事情有很多,最主要的就是为这顿年夜饭,年夜饭之前全家人都要洗完澡,所以提前给孩子洗,是很有必要的,不然等下根本腾不出手来。
五点左右,屋场里鞭炮连连,这是各家各户开始吃年夜饭了。蘑菇炖鸡,鱼,酿豆腐,肉丸,是必不可少的。
放了鞭炮,母亲将两副碗筷放在上座,斟满米酒,说:“回了家的,看到了什么欢喜的,随便吃,随便喝,来年保佑全家平平安安。”
晒谷场,陡门口,厅厦的灯都被打开了,让屋场一整晚都亮如白昼。上厅粗大的红蜡烛,各处红灯笼,给夜幕下的屋场平添几多喜庆和神秘。
孩子们将小卖部围了个水泄不通,兜里有了压岁钱,看到烟花、鞭炮、零食,心里就有了底气。
最受男孩子欢迎的是鞭炮,鞭炮分两种,一种是一扔到地上就会炸,扔这个也要点巧劲,我扔了几个都没炸,被狠狠鄙视了一把,还有一种鞭炮就要用燃着的香去点,他们喜欢把几个鞭炮捻在一起,一点,砰砰连连响,扔到小沟里,烂泥巴里,恼得大人直叫唤。
女孩子最喜欢的是可以拿在手里转圈的烟花,两块五钱的短一些,少一些,三块五的长一些,多一些,孩子们趴在玻璃柜台上很纠结。
年初一,县城大姨一家子来我家走亲戚,他们一路从县城出发,去了好几家亲戚,从年初一开始,屋场里的鞭炮就响个不停,这是告诉大家,又有亲朋好友来串门子了。
年初二是新年里最为隆重的一天,因为这一年,所有的本村人,无论是已经迁出去的还是嫁出去的,都会携儿带女,回到村中,在厅厦进行众茶。
年初二吃完早饭,村中的青壮年就敲锣打鼓,请出了金龙,整个屋场的人随着金龙游走,走到哪户人家,主人就会燃起鞭炮,队伍越来越大,因为回来的人越来越多,场子也越来越热。
舞龙队在屋场耍弄一圈,返回厅厦。所有人都出来了,各户将爆竹首尾连起来,从上厅出发延伸到国道边,又从国道返回上厅,居然又从上厅铺到了国道边,只能说我们这个村子太小,而鞭炮又一年比一年长。
鞭炮放了将近二十分钟,震耳欲聋,遮天蔽日。
放完鞭炮,村子的主干道就像铺上了厚厚的一层红地毯。待到浓烟散去,家家户户就用托盘装满烫皮、糖果,提一壶米酒聚集于此,后来的人见几张方桌子都已摆满了东西,遂从库房扛了桌腿,案板,又支起了一张方桌,人们提着酒壶,从上厅上席开始斟酒,每人面前的碗里倒上一点,一碗酒总是好几户人的米酒混合而成。
我自觉坐在厅厦最后一张桌子上,桌子越靠前,规矩越重,父亲给我讲过几次,从哪里开始斟酒,如何换手,斟的时候,如何凤凰三点头,如何将手指屈起放在桌子上扣几下表示感谢,我听了也记不住,记住了也做不到,索性就坐到下面去。
而且现在的规矩不如以前讲究,大家在厅厦里走来走去,小孩子在桌子底下钻来钻去,好多孩子,还有后生妹子,我都不认得。2017年主事的大爷拿了本账本,站在上厅用方言吼:“去年啊,水泥花了多少多少钱……”他耳朵很背,是以嗓门特别大,我们听得直发笑。这个厅厦每年都要花不少钱,换瓦片、换房梁、粉墙壁等等。
大爷念完账本,郑重其事地将它交给房叔,房叔是2018年的主事人,因为他今年新添了个孙子。
孩子是最高兴的,嘴里吃个不停,口袋里还塞得鼓鼓的,不管转到哪一桌,人们都不停往兜里塞东西,直到把帽子都塞满了,而且这几天,大人们也是最宽容的,只一样那是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打破东西。
临近十二点,众茶接近尾声,各户将东西拾掇回去,人们将方桌拼成一张大桌子,将族谱摆在上头,开始写族谱,这事儿自然仍由父亲去做。2017年村里有四个宝宝出生了,几个宝宝都很健康。
众茶结束,午饭之后,鞭炮又陆续响起,这是客人要离开了。
以后数日,舞龙队就去各家各户门口送祝福,说些“去年赚钱千千万,今年赚钱万万千”这样的吉利话,有的富户会包红包给舞龙的小伙子。
年初四开始,外出打工的人渐渐开始出发,屋场最热闹的日子慢慢远去,等待又一个新年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