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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只记得那是一间装潢奢华的厅堂,有一条长廊延伸出去,肯定是蓝色的,但是还有其他颜色的花纹,那些花纹是如此的精致而细密,以至于如果你能看到的话,肯定会联想到不断向细部延伸的科赫雪花图。我下意识地向前走去,到了地铁站口,从楼梯走了下去,我看到……我知道他就在附近,我不禁心跳加速了起来。他是谁?我不知道,但我意识到我必须见他一面。……在天桥上我终于看到了他。他好像知道自己是谁,但我没有问。说了一些什么,但是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分别的时候很匆忙。我很快意识到好像错过了什么,有什么话忘记说了,我找到我的伙伴,偷偷闯进一间办公室,用那里的电话拨通了一串号码,但是提示音却说是空号。我不信,又拨了一遍,结果没有什么不同。我慌了神,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冲了出去,想要叫一辆车去追上他,可是却被一个骑着摩托的人拦住了,他看上去很愤怒,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野蛮想要把我推倒,我已经知道这片空间的虚妄了,尽管我不愿意这么早就退出去,但是我真的无法面对那个人了,我必须离开那里,我只好将我放逐出去,那个男人脸上的狰狞就那样凝固在了那里,世界变成了灰色,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鸣音……然后就醒了。
我对我的同伴说了这个事,她好像心不在焉的,没有怎么搭理我。我们下了楼,准备解决一下早饭。路过电话亭的时候我站住了,我说,要不要我拨通那个电话号码试试?什么?她不解地望着我。我不耐烦地又解释一遍,是那个梦里的号码,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继续对付着手上的油条,另一只手摸了摸干燥的头发——我突然有点讨厌她脑后的那个发丝扎成的丸子,尽管我之前总是夸它很可爱来着。但是,但是,我建议你别这么做。我的同伴忽然开口了,脸上浮现出一抹谨慎,你不知道电话那头的是谁,更不知道这通电话会带给你什么。
你怎么这么迷信?我白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她的阻拦,进入到了电话亭中,正要拿起话筒,我又听到了她的声音。你知道什么?你难道就没有听过那个故事吗?什么故事。我转过脑袋,疑惑不解。
有一个女生在宿舍梦到了很奇怪的东西,不,她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梦,在镜子里有一个颤抖着的背影。总是有人敲门,但是当她们开门后却又谁都没看到,她开始觉得那不是恶作剧。在另一个梦里,她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在写稿子,半夜醒来,决定把梦里写的稿子写出来看看,可是当她回忆起来,那稿子的内容却只有三个字:你来了。
只是一个噩梦而已吧。我摊了摊手。
有些噩梦,或许不只是噩梦,你得明白。我的同伴终于把手里的食物全部咽进肚子里去了,她像是在警告我似的。你能想象在你的梦里,一个路人突然转过脑袋,对着你诡异一笑吗?好了,你烦不烦?我怼了回去……我已经拨通了……
有人接吗?她有些好奇地朝我的方向凑了凑。我瞪了她一眼,她这才闭上嘴巴。然而……没有人接。我把听筒挂了回去,嘟了嘟了嘴。等下,你为什么不用手机拨打呢?她好像突然意识到有这个问题一样,把困惑再次投向我。你以为我就不怕吗?我低低地嘟囔着,我可不想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放到我的手机里。能把梦里这么细节的东西记忆下来,这未必是什么好事。
我觉得我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梦而变得神经兮兮的,真的。我好像听到外面有乌鸦在叫。我给我的妹妹打了一个电话,但是她只会说那么几句话:不要急、不要想太多、不要钻牛角尖。对此,我无言以对。
给我讲个故事吧,我睡不着。我对她说,我猜我的面色很难看。好吧……她把脑袋从帘子里探了出来,还记得早上跟你讲过的那个女生吗?她后来又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婴儿对着她笑,那笑很诡异,她醒了,发现室友们都没睡呢,便把那个梦讲了出来,室友听了,也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说,是这样吗?她们就那样呆滞在那里。她尖叫一声,发现自己还是在做梦。
她是怎么笑的?我下意识地问。
就像这样呀……她也露出了一个比鬼还难看的笑。接着她自己也绷不住噗哈哈哈笑了出来。
说正事。我想重新进入到那个梦里。我觉得这事还没完。我没理她,只是自顾自地说道。那个人,我感觉很熟悉,但又从来都没见过。
你还记得你们说了什么吗?她收去了笑容。
他一定说了些什么,以某种……咬牙切齿的语气说的,只是我竟然无法回忆起来。他是如此颓然,却又隐隐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躺在床上,默默地回忆了起来。但是你知道吗,我感觉总有什么东西在搅动我的心神。我根本无法入睡,我猜以这种状态下去,也不可能回到昨天那个梦里。我能控制梦吗?我不知道,我甚至有时候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就好像我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毫无来由一样。当我爬下床铺的时候,我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三点差一刻。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肚子里折磨我,像是有生命一样,有风,但是没有光。我没有开灯,有点害怕光线让她提前醒来。我的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叫,在呻吟,就像一个病重的人在挣扎一样。但是当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我的身体里脱离出来了后,那些感觉就散去了,我忽然升起一种冲动,想要亲吻旁人的冲动。昨天晚上,我亲吻了他吗?因为我感觉他像是行走在我的心尖上似的。他有一张姣好的脸庞,可是我记不清楚。或许他根本不是男人,而是一个女孩。因为她给我的感觉是如此的熟悉,你明白吗?我对着黑暗问道,却并不期望得到一个答案。有时候你会觉得他的脑袋像是棉花糖一样,你就想去揉捏,狠狠地揉捏。
今天上课的时候,我和他吵了起来。当然,不是梦里的那个人,而是另一个人。我们好像在辩论,他说,未来不会变得更好。而我说,未来肯定会变得更好。我的理由是,过去已经够坏了,至少曾经的几年是如此的,他们,每一个人都非常乐意在我的身上踩一脚,这让当时的我产生了一种绝望,以及与绝望伴生着的倔强——我必须看着那一天的到来,一切都变好的那一天,变得不能更好的那一天的到来。
说到绝望——他脸上的东西,应该可以叫做绝望吧。我好像恢复了一部分记忆。他就像一只受伤的猎狗那样趴在天桥的栏杆上,有一种可以被称之为沮丧的东西。
我又回到了房间里。正在充电的耳机闪烁着幽幽的蓝光,房间外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它总是这样,每当我站在阳台上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每当我回到房间里时却自己响了起来,让我感觉就像是有几百只老鼠在轮流搬运大米那样。老鼠。我想起了一个人。我生日的那天,她送给我了一张手绘的老鼠,尽管她觉得很可爱,可是我却不喜欢。她总是这样。我看着她一步步地、蹑手蹑脚地接近我,然后当众掀起我的裙摆,咯咯咯地笑起来,我看着她把一脸盆的水浇到我头上然后大喊surprise,我看着她趁我睡着的时候在我眼皮上涂风油精……可是我却没法和她坦白我的心思,她总是会低垂着眼睛跟我说这是她喜欢我的方式,她会揉着我的脑袋拉进怀里说些温存的话。我意识到我离不开她,没有她我只会被欺负得更惨。她走的时候,留给我了一张贺卡,上面写着:不要忘记我啊臭宝。然后就自顾自地顺手从我的书柜里取走了我的一件东西,我已经忘记了是什么。算了,不重要。
我重新躺倒在床上,塞上冰凉的耳机。如果要做一样的梦,是不是应该听同一首歌呢。
你听不到我的声音……
就像曾经交换过眼睛……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我……
地铁口一个人都没有,真的,一个人都没有。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只感觉到浑身疼痛。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要打我?我带着哭腔问道,却只迎来更多的拳脚棍棒。为什么?因为你没有钱!那只好给哥几个出出气了!他们仍然在说着污秽的言语,将怒火转化为声音与表情。我艰难地拨打了她的号码……我不敢报警……我真的不敢……她的声音很热情,一听到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我……我好痛……我呜咽着,大脑好像撕裂了一样疼……什么?我在做头发啊。肚子痛吗?吃点药就好啦,等会儿再打给你哦。然后我就听不到她的声音了。我的舌头有点发苦,眼睛里开始浮现出火花。
放开她!一个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我分辨不清那是男音还是女音,我也看不清他的面孔,他和那几个人扭打在了一起……他被推倒在了地上,血流了一地,衣服里很多脏脏的东西被抖了出来。我六神无主,只好在惊恐中逃离了这里。我随手抓了辆单车,不要命似的骑了出去,可当我冷静下来了之后,又觉得有点不太妥。我需要他……我需要知道他是谁。这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可是我没有看到他。地铁口一个人都没有,只剩地面上的点点血迹。更深的地下似乎在颤动……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我想起了小时候故事里的长毛怪兽,吓得赶紧蹬着车子溜了出去——大街上依旧是一个人都没有,可我还是感觉有人在跟着我。我只能向前冲刺,向前冲刺,向前冲刺。我不敢向后看,那儿可能竖立着一双血红的眼睛,那双眼睛想要吃掉我。我又想起了之前那个骑着摩托的人。
我来到了海边。海里有几座巨大的白色石像,似乎是在供奉着什么神明。
你为什么要回来。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就站在我后面!我机械式地转过身去,眼睛不敢看向他的脸——尽管我迫切地想要知道他是谁,可是我此时竟然没有了勇气。他的下巴上,有一滴滴的鲜血正在滑落。
你是谁?我们见过吗?我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同时也看向了他的脸——那是一张恐怖的脸庞,明明有着俊秀的五官,皮肤上却有几个血洞正在汩汩地冒着鲜血,而那一双细长的眸子里也似乎弥漫着某种雾气似的,看不真切。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你不应该回来的,这里只是一片废墟而已。他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我本来应该恨你的,就因为你对我做的那些……不,不是你。但你逃了出去,幸存了下来,却留我在这里受苦。
不……不。所以你到底是……?我张开嘴,却说不下去了。
一个你已经忘记的,也不应该记起来的人。他的声音变得有些苦涩。我本来可以……把你留在这儿,永远地留在这儿,替我留在这儿。但是……算了。
海潮正在升起,远处码头停泊着的船只被巨浪掀翻了。
可以最后给我一个……拥抱吗?他不无留恋地恳求道。
在恍惚中,我把自己缩到了他的身体里,温暖的、有力的身体里。有一种很久都没有降临过的感觉渐渐地来到了我的心间。他的手臂搭在了我的脖颈上……我看到他手腕上有一道道伤疤,心脏不禁狠狠地一跳。潮水的声音变得如同雷鸣一般,不,那是海啸。水波在一个瞬间便将吞没,我抱着的那个人,也突然不见了。
我感觉到呼吸有点困难,顾不上鼻腔里倒灌的湿润气息,艰难地睁开眼睛,目光扫向手里的一个硬硬的东西。那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木偶人。那正是她,悄悄带走的东西。
我终于知道他是谁了,他就是……早已死去的、代我受苦的那个我。
……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只感觉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好像度过了一个世纪似的。
“早上好啊。”我的同伴也从床上坐了起来,打着哈欠向我问好。
我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了微笑。
“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