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自己什么都懂了，其实，我还是什么都不懂。

——这个世界投射进我的眼睛，仍旧非黑即白。

【一】

世界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气体变成真空，苏夏觉得，自己像是被笼罩在无形的玻璃内，所有纷繁喧闹的声音，再也无法刺激她的神经。苏夏像一只永不停歇的机械一般读取着书本上的信息，一旦停下来，便不自觉地想到白彦失落的眼神。

二人还像往常一样用手机保持着联系，好在白彦的状态没有因为苏夏受到影响，平安无事地走完了高中最后的时光。周五下午，距离高考还有十天时间时，高三部开了盛大的毕业典礼，苏夏还要上课，没有去现场观看，轮到各班拍毕业照时，正巧高一部放学，苏夏连忙跑向操场，看到高三2班的全体学生已经排好了队列，白彦作为身高一米九二的巨形人，自然而然地站在最后一排的中间位置。

在阳光下，白彦的眼镜片有点反光，苏夏看不到拍照时他是什么眼神，只是觉得，穿着校服打着领带的他，真的很帅。

多年之后，当苏夏再次回到圣城，回到曾经在此蛰伏了三年的校园，她在展示墙上看到白彦的毕业合影，那个心心念念的男生，身姿挺拔，五官俊朗，他的脸虽正对着镜头，视线却移到了一边，那时定定望着的方向，正是苏夏站着的角落。

摄影师宣布毕业照已经拍好，高三2班的众人一起欢呼鼓掌，庆祝高中生涯结束。家长们已经陆续进入学校，帮助即将参加高考的学子们收拾行李离校。苏夏默默走在高三部的教学楼，走廊上的学长学姐们将试卷撕成碎片，从楼上纷纷扬扬地洒下，白色碎片像是积雪一样铺满了天井。虽是离别的场面，却如此热烈，只有在十几岁意气风发的年纪，聚散匆匆也不失为一种盛大的浪漫。

苏夏这次终于主动来找白彦，和白彦一起伏靠在走廊的栏杆上聊天。

“彦，终于结束了呢。”苏夏看着日渐西斜的天空，上午刚刚下过一场小雨，整个天幕都是绚烂的粉紫色，空气也变得潮湿黏腻，也许白彦一直想去的知江市，那里的气候就是这种体感吧。

“啊，结束了。”白彦点点头，将手肘倚在栏杆上，从未感到如此放松，“还挺舍不得离开这里。”

“毕竟和大家在这里一起奋斗了这么久，而且彦在崇华中学还这么受欢迎。”

“苏夏，我离开了之后，你会孤单吗？”白彦的摘下眼镜抬起头吹风，面前闹腾的世界变成一片虚焦。

“不会。”苏夏勉强自己洒脱地笑着，“就算彦不在，我也能感知到你一直关心着我。”

“该怎么办呢？完全放心不下啊，你还这么小。”白彦宠溺地摸了摸苏夏的头，他眯起眼睛，眼神反而因为近视显得温和迷离。

摘掉眼镜的白彦，简直太……太性感了吧。苏夏不敢和白彦对视，羞涩地低下了头。

“……彦，别小看我啊，你可以默默地努力这么多年只为再次重逢时给我惊喜，那么，我也做得到的。”

白彦也忐忑地低下头，“苏夏，我进考场时，你来为我加油吧。”

“好，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去的。”斩钉截铁的回答，令白彦不禁眼角堆满笑意。

“你等一下，我有东西要送你。”白彦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往教室里走去，等他再出来的时候，手中捧着一个花盆。

苏夏一眼便认出来，当初他们两个人在白家小馆一起吃面，窗台上放着的就是这株植物。它油绿的叶片比起去岁冬天时更加修长，从这株花草被照料得这么好就可以看出，白彦真的是温柔又细心的人。

“要送给我吗？”苏夏指了指自己。

白彦温柔地看着充满生命力的草叶，“夏天已经来了，它应该马上就要开花了，两天浇一次水，让它适度晒晒太阳，它会惊艳到你的。”

苏夏小心地接过花盆捧在手里，像是怀抱着白彦对自己的期待，冷如冰湖的眼瞳难得地浮现出一丝暖意。

【二】

高三部离校之后的又一个礼拜，苏夏独自走在空荡荡的高三教学楼，她终于有机会走进高三2班的教室，在白彦的座位坐下，趴在桌子上将脸埋在臂弯里。

这里，还残存着彦的气息吗？苏夏闭上眼睛仔细感受，四周空无一人，静谧得犹如被荒废的故土，任何悲欢都不会被留在这里，只有苏夏一个人的孤独在此决堤。

“苏夏，我离开了之后，你会孤单吗？”

独自一人被留在还未结束战斗的战场，冲刺、拼搏、厮杀，而像是夸父逐日般心系着的那个人，即将结束最后一场战役。

怎么可能不孤单呢？怎么可能不去想念呢？

苏夏每天还是起得比别人都早，在操场上一圈一圈地边走边背书。跑道边的双杠上再没有人坐在上面看书，再没有人笑着对自己招手。不过，每天的这个时候，苏夏都会收到白彦发来的消息。

“早安，昨天睡得很好。”

“早安，今天再刷套数学卷子好了。”

“早安，记得月考前把我给你发的题目做了。”

……

白彦的每一条消息，苏夏都会第一时间回复，就这么过去了几天，苏夏慢慢地适应了白彦的离开，其实白彦在不在学校区别不大，反正二人一直都不怎么见面，像是在谈一场纯意识流的恋爱，只是白彦离校之后，在校园里偶遇他完全变成了不可能事件。白彦在家备考的这段日子，苏夏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彻头彻尾的平静。所有人都各归其位，所有情节都尘埃落定，苏夏已习惯了独来独往轻装上阵，接下来的高二和高三两年，注定要独自一人走下去，追求纯粹与极致。

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

高一下学期的第二次月考，苏夏的成绩更进一步，已经挤进了能够考上国内一流大学的前200名，班级排名第六。成绩单被贴在黑板旁边的时候，苏夏无疑成为了同学们议论的话题，不过苏夏巨大的进步并非运气与巧合所致，她比任何人提升成绩的欲念都更迫切，平静无波的眼神之下，埋藏着极端到扭曲的心理，已经是将所有情绪都殉给了理性思维的人，苏夏甚至怀疑，这样阴暗鄙陋的心境，真的有资格喜欢白彦那样优秀的男生吗？

高考前一天晚上，苏夏身为高一学生，也激动得一晚上都没有睡着，第二天只得顶着一张憔悴的脸去给白彦加油。白彦的考场被分到了崇华中学，在熙熙攘攘的学校外，由于白彦身材高挑，苏夏一眼就看到了正在低头背课文的他，温和的朝阳在男生棱角分明的侧脸打上暖黄色的光，他还是那样神采奕奕，坚定刚毅的眼睛里透露出志在必得的勇气。

苏夏正要挤进人群去找他，却看到白彦身边的沈星如突然面向白彦，朝他张开了双手。白彦不明所以，沈星如居然直接环抱住了白彦的腰，将脸贴近了白彦的胸口。白彦不露声色地轻轻推开沈星如，却也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和鼓励苏夏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苏夏的脚步停在了原地，微微眯起眼睛看向那两个互相对视着的人。

是了，他们才是经历同一场战役的，节奏与步调完全一致的战友，实力也是势均力敌，在最后的时刻，理所当然地要相互鼓励陪伴。她苏夏算什么？倾尽所有心血披荆斩棘，也不过给天赋异禀的天才们做个漂亮的陪衬角色，既然如此，自己为什么还要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出现在这里？

这时，白彦朝周围的人群环视了一圈，就算是炎热的夏天，苏夏也穿了宽大的运动外套，她将兜帽扣在脑袋上，躲避白彦的视线，转身找了个阴凉的角落拨通了白彦的电话。

“苏夏，你在哪里？”幸好，白彦的手机还带在身上。

“……抱歉，没想到高考时路上车会这么多，我现在还在堵车，可能赶不过去了。”苏夏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握紧拳头，好像把所有的酸楚都紧紧握在手心不让它们倾泻出来。

“这样啊……”白彦的语气中饱含失落，“没关系的，那你注意安全。”

“彦，你要加油，我相信你。”

苏夏看到白彦拿着手机微微地点头，“好，苏夏，尽管看我的吧。”

进场铃声响起，白彦挂掉电话，将手机交给班主任代为保管，兀自坚定地走进校门。苏夏戴着兜帽，像个幽灵一样双手插兜站在树下，注定是个旁观的局外人。

苏夏就这样默默地在崇华中学的门口的行道树下蹲了两天，直到最后一场考试的收卷铃声响起，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白彦从考场走出来时心情很好的样子，一定发挥得不错，苏夏欣慰地笑着，眼泪却“吧嗒吧嗒”地掉落在滚烫的柏油路上。也许不需要出现在白彦的面前了吧，为了不影响白彦的备考状态，苏夏一直强迫自己无视和白彦的差距，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维护着宛如游丝般的恋爱关系，现在卸下了包袱，终于坚持不下去了。

已经……太累太累了。

【三】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高三全体学生返校参加成人礼是崇华中学毕业季的惯例。经过了一周的寂静，崇华中学的校园又重新热闹起来，像是庆祝某个盛大的节日一般，操场上各种社团布置了绚丽夺目的背景，为学长学姐们举行欢送仪式。

苏夏和大家一样没有穿校服，只套了一件宽大的T恤和运动短裤。今日不用上课，苏夏难得没有把头发扎起来，乌黑柔亮的直发已经能垂到腰间，只是眼神因为长时间专注于题目，显得空洞枯槁，苏夏无奈地叹气，从柜子里翻出一个棒球帽扣在脑袋上。

“彦，我下楼了。”苏夏掏出手机给白彦发短信。

“好的，我就在你们宿舍楼下。”白彦秒回了信息。

苏夏走出宿舍楼，立刻置身在毒辣的阳光之下，夏日翻滚的热浪直接将她淹没，吸进鼻腔里的空气都像是在熊熊燃烧。白彦靠在一棵大槐树上低头看手机，今日他穿了深灰色的短袖和米白色的短裤，额发长了一些，应该是还没来得及修剪，脚上蹬着的篮球鞋苏夏没有见过，如此亮丽跃动的颜色，应该是考完试新买的。

他看起来，真的像一个随性自由的大学生了呢。自己和白彦差了两岁，但是当大家都置身于崇华中学时，每日每夜受着同样严格的管理，气质和眼神都会有一些相似之处。如今永远脱离了这种束缚，即将体验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白彦的个性也会逐渐显现出来吧。

白彦像是感知到了苏夏在看他，转头看向女生的方向。十点半的日光正盛，苏夏就那样静静地站在明晃晃的水泥地上，她虽朝自己温和地笑着，却像是太阳也暖不热的模样。

白彦直起身子，朝苏夏招招手，“苏夏，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彦，我很想你，每天都想见你。”

白彦有些惊喜。自从两个人在一起，他从未听过苏夏说过这样直白肉麻的话，不过他理解苏夏的沉郁克制，从未因此抱怨对方刻板无趣。

他温柔地朝苏夏走近，用手臂将苏夏圈在怀里，“一直以来辛苦了，我也想你。”

男生的心跳声沉稳有力，隔着衣料传来的体温昭示着这是真实的体验而不是幻想。

就算是短暂地拥有，就算我拼尽全力抓住的只有漫长岁月中的一瞬，我也不惜以回忆作为我永生难以逃离的囚笼，肆意沉沦在这个铭心刻骨的梦境中。

穿着篮球鞋的白彦实在是高到离谱，苏夏踮脚踮到小腿发酸，白彦察觉到苏夏的重心不稳，连忙放开了她连连道歉。

“你怎么参加成人礼还穿这么重的篮球鞋啊？”苏夏叉着腰，嘴上质疑白彦，却低着头仔细欣赏着这双漂亮的鞋子。

“今天上午和学弟们练习最后一场，顺便交代一下篮球队的事，”提起篮球队，白彦变得认真起来，“前些天一直在备考，篮球队的事一直没顾得上处理。”

“原来如此……”苏夏点点头，“我可以去围观吗？”

白彦十分开心地笑了，“当然，你要上场打球吗？”

“嗯？程嘉钧那个混蛋又不在，就不需要我班门弄斧了吧。”苏夏局促地扶了扶头顶的帽子。

“一起玩一玩吧，没关系的。”

苏夏有些没底气地点了点头，刻在骨子里的不自信已经随时随地地在影响着她，就算她现在已经不是吊车尾的废物，不配得感也会像幽灵一样长久地伴随着她。

学校难得允许学生们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在体育馆里打篮球，不然的话，在烈日暴晒之下的篮球场上打球，中暑的风险就会大大增加。苏夏和白彦牵着手走进体育馆，篮球队的成员们陆陆续续地到场，自从上次和新才中学比赛之后，大家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面了。

“喔喔！那不是苏夏吗！”一个学长远远地指着站在白彦身边的苏夏，满脸的激动神色。

辰旭闻声回头，看了看白彦和苏夏十指相扣的手，抿着嘴没有说话。

白彦环视了一周，说道：“明树呢？”

“电话打不通，”和白彦同班的林琛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奇怪，已经十点半了，他又跑到哪里去了。”

“学长稍等。”苏夏眨眨眼，掏出手机拨通了季秋的电话说了两句，挂掉电话后向林琛说道：“明树马上就来。”

林琛抱着臂摇头，“这个小子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我们先开始。”

苏夏换上球衣，眼中空洞枯槁的感觉弱了几分，她没有带橡皮筋，只得向白彦借了一只运动护腕将头发束起来。这时明树也匆忙赶到，季秋咬着冰激凌悠闲地走在他后面，苏夏最近很少见到她，只知道她和明树一拍即合，成为了不错的朋友。

林琛建议按照“黑白配”的规则分成两队。苏夏祈祷着和白彦分在同一边，但她伸出掌心向上的手的同时，崩溃地看到白彦伸出的是手背。

“哈哈，有意思。”林琛狡黠地笑了笑，“你们高一部的都被分在一组了。”

苏夏和明树、辰旭面面相觑，白彦饶有兴趣地看着迟迟无法进入状态的苏夏，镜框下的眼睛里闪烁着睿智的光。

开局的跳球重任理所当然地落在了对面个子最高的白彦和苏夏这边个子最高的辰旭身上，斯文沉静的白彦一旦上了球场便十分生猛，抢球时漂亮的身姿令苏夏不禁热血沸腾。犯花痴的同时，苏夏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在白彦传球的同时将对面学长手中的球抢了过来。

“好快！”

季秋站在场外兴奋地尖叫：“苏夏加油加油！”

由于苏夏和辰旭打过配合，二人行云流水般的操作，辰旭很快便投进了好几次。

苏夏双手撑着膝盖，有些喘不上气。最近伏案刷题的时间太久了，有时甚至顾不上吃饭，自己的体能退化得很快，刚上场几分钟便顶不住强度如此之大的运动。

白彦担忧地看了看气喘吁吁的苏夏，却不露声色。苏夏身形敏捷，步伐灵活，却自知力量和体型不如男生，一直避免和白彦正面交锋，也从不试图进入禁区投篮。而向来乐于搞事情的林琛却授意队友将苏夏这边的人死死防住，苏夏找不到传球的机会，只得自己运球冲到篮下。

篮筐下的白彦，脸上挂着汗，血管也因运动而扩张得十分明显，苏夏这时的身高已经有一米七二，但是面对一米九二的白彦还是忍不住发怵。苏夏抱着球，看向白彦的眼神怯怯的，她孤立无援，也只得硬着头皮用尽全力跳起来。

“苏夏的跟腱，太优秀了，我从未见过女生有如此有力量的小腿。”林琛看到苏夏跳起来的背影，不禁啧啧称赞。

苏夏孤注一掷地将球抛出去，她本以为力量和臂展都如此优秀的白彦会直接将她连人带球拍翻在地，却没想到白彦一直下意识躲着她，直接让她投进了一球。

由于自己预判失误，苏夏控制不住身体的惯性朝前倾倒过去。她在白彦的搀扶之下勉强站稳，难以置信地看着白彦。

“彦，我说过，不许小看我。”苏夏倔强地把胳膊从白彦的手中抽出来，经历了这一番热身，苏夏的状态也彻底被燃烧起来，她走回自己的队友身边，目光如炬地盯着白彦：“再来。”

“这个小女生，真是有趣。”林琛的斗志也被激发，不停地调整战术撮合苏夏和白彦二人对线。

可是白彦终究顾忌苏夏的体能，苏夏每次进攻，他都偷偷地放水，让给了苏夏好几分。

“什么嘛，早知道是这样子，你们打夫妻档就好了啊。”一位高三的学长作为白彦的队友，筋疲力竭地埋怨。

“哈哈，没关系啊，反正只是玩一玩而已。”林琛在一旁打圆场。

“苏夏……”白彦默不作声地看着苏夏，她虽然斗志高昂，但白彦明显能够感到女生的情绪已经不对劲了。

苏夏把手中的球拍了几下，示意场外围观的篮球队成员上场，自己借口体力不支默默地退场围观。

“彦，”苏夏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喊出来，“这样我就能为你加油了！”

“好！”白彦信心大增，不再束手束脚地防守，有状态全开的白彦在篮下，很快便反超了比分。

练习赛结束之后，高二部的新任篮球队队长主动邀请苏夏加入篮球队，她和辰旭配合起来，简直是篮球场上得分的利器。

辰旭站在不远处，一边擦汗一边注意着苏夏的回应。

苏夏礼貌地笑笑，“学长，篮球我就不打了吧，最近我的成绩刚刚有起色，我想再好好巩固一下，另外，我的体力也实在比不过你们男生，加入你们的话实在是拖后腿。”

“不必这么谦虚啊学妹，”林琛也凑过来劝她，“这么好的技术千万别埋没了。”

苏夏摇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辰旭，说道：“我现在，没有练习篮球的必要。”

初中时苦练篮球，也只是为了和辰旭靠得更近一些，如今摒弃一切只为分数，同样也只是为了和白彦靠得更近一些。

“好啦好啦，不用再劝她了，”白彦挡在苏夏的前面，“下午要举办成人礼，我们趁现在赶紧安排一下篮球队的事情。”

“明树，明树，”林琛满腔怒火地朝季秋旁边的明树大声地喊，“明树！你能不能专心一点，暂时不要和你女朋友闲聊了！”

“抱歉抱歉，”明树听林琛说季秋是自己的女朋友，心底乐开了花，赶忙跑到队友们身边。苏夏朝季秋笑笑，美少女无奈地摊手表示与自己无关。

【四】

冗长的成人礼结束后已是下午五点，白彦和同学们在校服上互相签过名字便各自活动了，苏夏已经在旁边的树下等待了许久，看到白彦朝自己走过来，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政治书站起来。

“这里，”白彦指着左胸前的衬衣口袋，“我专门给你留的，签上你的名字吧。”

“好。”苏夏走上前接过马克笔，一笔一划地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口袋上，写完之后纠结地摇了摇头，“我的字真丑啊……”

“没关系，这很可爱。”白彦背对着夕阳，发丝都被蒙上一层金色的柔光。

“彦……”苏夏朝白彦小心翼翼地靠近，抬起头看向白彦，“我读高中后第一次遇到你，总觉得你耀眼得不像真实存在的人。”

白彦摘掉了自己的眼镜放在苏夏手上：“苏夏，不要仰慕我，我一直看着真实的你，也请你看向真实的我。”

在日渐西斜的傍晚，他的眉眼比戴眼镜时少了几分文气，多了几分坚毅，清澈的瞳孔里似有火光燃烧般灼热，一点都不像平时看到的他，看来故事里提到过的眼镜会封印一个人的颜值是真的。

“喂喂，你在想什么？”白彦见苏夏呆呆地看着自己，试图将苏夏从想象中抽离回到现实。

苏夏笑着说：“我在想，如果彦从不戴眼镜的话，是不是被告白的女生会更多些。”

“那么你呢？你是更喜欢戴眼镜的我，还是不戴眼镜的我？”

“我喜欢……”苏夏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眼镜，将它戴在了自己的脸上。抬眼看白彦的瞬间，觉得男生从未像现在这样纤毫毕现，连每根细密的睫毛都被苏夏看得异常清楚，“我喜欢和你一起看这个世界。”

白彦的笑容温暖闲逸，“这副眼镜很适合你嘛，不过稍微宽大了些，如果你想要看得更清楚，还是要配一副适合自己的眼镜。”说完，他用手指将歪掉的眼镜小心扶正。

“彦……”苏夏的尾音是在夏风中慢慢消散的，绵延在空气中像是稍纵即逝的露水般，轻飘飘的。

“嗯？”

“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

……

在众多的兔姐妹中，有一只白兔独具审美的慧心。她爱大自然的美，尤爱皎洁的月色。每天夜晚，她都来到林中草地，或是无忧无虑地嬉戏，或是心旷神怡地赏月。她不愧是赏月的行家，在她的眼里，月的阴晴圆缺无不各具风韵。

于是，诸神之王召见这只白兔，向她宣布了一个慷慨的决定：

“万物均有所归属。从今以后，月亮归属于你，因为你的赏月之才举世无双。 ”

白兔仍然夜夜到林中草地赏月。可是，说也奇怪，从前的闲适心情一扫而光了，脑中只绷着一个念头：“这是我的月亮！”她牢牢盯着月亮，就像财主盯着自己的金窖。乌云蔽月，她便紧张不安，唯恐宝藏丢失；满月缺损，她便心痛如割，仿佛遭了抢劫。在她的眼里，月的阴晴圆缺不再各具风韵，反倒险象迭生，勾起了无穷的得失之患。

和人类不同的是，我们的主人公毕竟慧心未泯，她终于去拜见诸神之王，请求他撤销那个慷慨的决定。

【五】

在沉寂冰河中跋涉得久了，就算是满腔炽烈的热血也终究会凝滞，成为内心深处怎么也解不开的心结。

高考分数出来的第二天，红榜就被崇华中学连夜制作出来，放在校园的六艺广场中央供同学们瞻仰。苏夏面不改色地看着红榜上那个曾在内心描摹过无数次的名字：白彦，695分，然而下面紧跟着：沈星如，695分。

这两个人再次成为全校的传奇，不知谁传出沈星如的第一志愿也要填知江大学，引发了无数少男少女的疯狂遐想，而苏夏自从离开了他们的天才圈子，就好像被所有人遗忘在最远的角落，谁都没有再提起，聪明帅气的白彦学长，曾经在高考前夕和一个普通无趣的高一女生谈过一场短暂的恋爱。她再也不敢多看一眼那张红得刺眼的光荣榜，压抑着内心冲天而起的阴郁感与无力感静静地走开。

澄澈的溪水总会环流到它的源头，栖息异国的鸟儿也总要回归它的故土。一切尘埃落定，唯一的错位，在于曾经作为一只绵羊的我，以虚荣与欲望为养分，长出了利爪与獠牙，再也回不去那片洒满阳光的草地。

高一如期结束。

暑假期间，苏夏完成作业之余终于想起拉开自己卧室的窗帘透透气，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窗外的那片风景早就被建筑挡得严严实实，那片广袤无垠的田野，被永远隔绝在冰冷的墙体之外。

白彦送给苏夏的花终于在7月的一个普通的晚上盛开了，那朵洁白的仙葩十分华美，花瓣层叠繁复，香气含蓄淡然。这时电脑上登着的QQ提示音响起，何诗将期末考试成绩单发在了班级群里，苏夏的期末考试排名定格在全班第五，在高一部排全年级一百二十多名。没过多久分班结果就公布了，苏夏分到了高二5班，按照文科的六门科目计算总分成为了5班的全班第一。她却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一点点进步的喜悦，能够体察到的真实情绪，仍然只有自尊心与虚荣心被满足的极大快感。

后来，苏夏的生活像预料中的一样变得一潭死水，她还是日复一日沉默寡言地戴着耳机伏案学习，四周仿佛命中注定般变得空无一人，长期劳碌于书案已经将她带得太远太远，仿佛置身于空气稀薄的太空，她看得到远方的繁星，看得到空净的苍穹，而当她向下望去，却看不到红尘里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