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自习上课之前，苏夏被语文老师喊去办公室帮忙拿走老师批改好的作业。苏夏将季秋寄给自己的作业纸揣在口袋里，从老师办公室抱着摞成小山的作业本，却没有直接回到教室分发下去，而是翘了第一节的英语课去楼顶一本一本地仔细翻阅它们，直到暮色四合，少女才终于像发现了惊天秘密一般将一本作业藏在了自己的校服外套里，抱着其他同学的作业本赶忙下了楼回到教室。
“报告。”
英语老师看到站在教室门口的苏夏抱了一摞作业，以为是语文老师让苏夏去帮忙整理作业才没有准时回来上课，只是点点头示意苏夏进教室坐好。
“不就是得了个奖嘛，被语文老师夸了两句封了个小课代表，就开始神气起来了，连英语老师的课也不来上了。”
向攸美旁若无人地奚落苏夏，教室里顿时腾起一片附和之音，同学们本就对苏夏无甚好感，经由向攸美这么嘲讽，对这种毫无理由的翘课行为更平添了厌恶之意。
苏夏不胜其烦地皱了皱眉，也只得垂眸回到座位上坐好。整节课她都一动不动地静坐着誊写英语老师的板书，丝毫不敢看向攸美，生怕被她发现了什么端倪。直到下课铃响起，苏夏担心夜长梦多，立刻冲出了教室跑到高三部找白彦。
“学长……麻烦你叫一下白彦学长，我……我找他有事。”苏夏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站在高三二班的教室门口，刚刚跑得太快，苏夏感到心脏都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了。
“你是白彦的女朋友吧，”被苏夏叫住的学长一眼就认出了苏夏，风风火火地跑进教室喊白彦去了。
白彦踩着全班同学的起哄声走出来，看见气喘吁吁的苏夏早已因害羞而双颊通红。
“什么事这么着急？”白彦顾不得同学们的八卦心理，有些担忧地看着苏夏。
“这个，”苏夏将校服外套里藏着的作业本和裤子口袋里的作业纸递给白彦，“我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但实在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季秋不在，这个校园里我只相信你了。”
白彦看到作业本上写着向攸美的名字，而那张皱皱巴巴的作业纸上写着“阿萤：下课后请来西配楼四楼相见”，疑惑不解地问苏夏：“这是什么？”
“白彦，你记得你发给我的照片吗？那个坐在窗台上的女孩子叫温萤，是我的同桌，你拍到照片的当晚她从楼上跳了下来，现在还在医院休养。”
白彦思考了几秒钟，慎重地说道：“我记得当时我在后山背书，我能看到的那个位置正好就是高一部西配楼四楼的空教室。”
“没错，当晚有人冒充温萤的男友把她约到了那里，却遇到了侯宇那个人渣，一定是侯宇想欺负她，不知到底发生过什么，导致温萤从窗台掉下来了，我觉得她遇到侯宇不是巧合。”
“所以那个冒充温萤男友给温萤传信的人就是这本作业本的主人？”白彦扬了扬手中的作业本和纸条，“那你怎么得到的这两样东西？”
“作业本是当了语文课代表之后偷的，纸条是季秋帮我找到的，”苏夏不假思索，像盯着救命稻草般盯着白彦手中的物品，“我的座位经常被人随意乱翻，这些东西我肯定没办法藏起来，所以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呢。”
白彦将作业本和纸条藏进校服外套里，郑重其事地对苏夏说：“苏夏，有我在，你不要慌。那么你……你想让事情闹大吗？”
“白彦，你听我说，我不是在使坏，我只是不想看到有人仗势欺人却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我明白，任何人都有光鲜与阴暗的一面，我只是在征求你的意愿。”白彦的表情凝重，“她们本就肆无忌惮地针对你，向攸美的作业本丢了，你又是语文课代表，我很难想象在你身上会发生什么。如果你不打算对她留情，那么我想，她再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反复煎熬你了。”
“她总是将坏事做绝，却丝毫没有内疚，我……我不想放过她。”
“好，我有你这句话就好。你放心地回去，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用去管，顺势而行便好。”白彦的表情很坚定，充满自信——但愿这次，我能为你争取一方清静而安全的净土。
“白彦，你要做什么？”苏夏看着面前端正严肃的白彦，如果不去刻意观察，仅凭他低调沉稳的外在，很难发现他眼镜之下深藏着的沉着与睿智。
“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
苏夏抿唇，坚定地向白彦点了点头，踏着预备铃转身离开。
“苏夏。”
白彦的呼唤在苏夏身后响起，苏夏急忙转回去，期待着白彦将想要做的事情告诉自己。白彦敛着笑意，却能察觉到温暖，他的语气轻松缓和：“如果你喜欢的话，学文科吧，以后去学法律。大多数人，包括我在内都没有的正义与敏锐，同时存在于你身上，我相信，你会比我出众。”
“欸？”
“加油。”白彦从校服口袋中掏出右手，握紧拳头向苏夏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苏夏笑着点点头，随即转身朝走廊尽头跑去，有张力的马尾长发在身后飘逸地弹跳，映入白彦的眼中是少女那无尽的热忱与活力。
【二】
向攸美是晚自习还未结束时被政教处主任叫出教室的。一起被叫到政教处的还有辰旭和外班的侯宇，直觉告诉苏夏将会有什么事发生，于是借着去范老师办公室拿练习册的理由偷偷跑去了政教处。透过门玻璃，苏夏能看到屋里坐着两个警察，向校长也在里面，正怒发冲冠地向警察辩解着什么，而从来目空一切的向攸美，此时却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隔着一道门，苏夏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见侯宇突然情绪激动地抬起头说了几句话，温萤的母亲也在场，上前打了他一巴掌，而辰旭直接发狂般将侯宇按倒在地死死掐住他的脖子，警察连忙去拉开辰旭，男生平日里的冷峻洒脱早已荡然无存，如今的辰旭双目布满血丝，额头还有青筋暴起，苏夏有些害怕，悄悄退后两步逃离了。
接下来的后半节课，苏夏当然无法平静地将注意力放在五花八门的空间几何上，她一直咬着笔低头沉默，直到放学铃声响起才心事重重地收拾东西回宿舍。苏夏走出天井经过楼角时，辰旭却从行政楼的方向走过来和苏夏并肩而行。
“你已经没事了吗？”苏夏看辰旭呼吸平稳，猜想他应该已经从打击中缓过来了。
“温萤……你是知道的吧，为什么不告诉我？”
苏夏抬头看了看辰旭，“她自己都三缄其口，我不好去揭人隐私吧？而且我早就料到你会情绪失控，这种揭露现实的恶人，我不想做。”
辰旭想起今天晚饭时间在食堂偶遇时苏夏看自己那哀恸悲悯的眼神，原来如此，原来苏夏早知道自己会经受不住这种打击。
“苏夏，是你报的警吗？”
“报警！有人报警了对吗！”是的，一定是有人报警了，不然学校里怎么会出现警察呢？苏夏有些讶异，她没想到一向温柔善良的白彦从自己手中全权接过这桩麻烦事，居然这么快就直接选择了报警。
辰旭的眼睑垂下来，“看来不是你，听说报警的那个人手中的证据很齐全，但警察局为了保护他的安全，拒不透露关于报警人的任何信息。”
“原来是这样……”苏夏喃喃，“那今天晚上你们在政教处的谈话有什么结果吗？”
“向攸美和侯宇那个家伙被警察带走了，还要开展进一步调查。”说到这两人时，辰旭恨得咬牙切齿，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哎，虽说关心则乱，辰旭你也要稳住自己的心神，照顾好温萤的情绪。向攸美这件恶事做得漏洞百出，警察只要稍微一调查就水落石出了。”
“还有一件事……关于你的，我比较好奇。”辰旭向来寡言，提及苏夏本人，变得有些吞吞吐吐。
“什么事？”
“你和白彦学长，很久以前就认识吗？”
苏夏感觉很奇怪，“为什么突然问起白彦？”
“白彦打篮球非常厉害，又是高三部出类拔萃的好学生，于我而言是榜样一样的存在。你们的关系看起来很不错，他借你笔记，来高一部找你，坐公交也是和你坐在一起。”
“啊……”苏夏思忖了片刻才回忆起曾和白彦在公交上偶遇，当时辰旭也在同一辆公交上。“很小的时候一起玩过罢了。”
“原来如此。”
苏夏想起白彦曾说过的篮球比赛，转头问辰旭：“这周六你要和白彦学长同队参加和新才中学的联谊赛吗？”
“嗯。”辰旭到底还是少年，经历了女朋友被欺凌这么重的打击，提及篮球，他的眼中还是闪着期待的光。苏夏反而觉得欣慰，温萤承受了这么多的恶意，连带着辰旭都被向攸美羞辱，他却仍能对未来的日子怀揣期许。虽然苏夏对辰旭已经没有原来那种仰慕心动的感觉，她却不愿看到如此灿烂美好的一个男生深陷情绪之中颓废消沉下去，在这点上，辰旭可比江银岚的心理素质强太多了。
呵，那个血气方刚的笨蛋，此刻也在另一座城市为自己奋斗吧。念及故人，苏夏打开手机，找到了江银岚的号码，却只是默默地看着，没有做出任何行动。
“江银岚虽然爱惹祸，但是为人很不错，苏夏，你有一个很值得信赖的朋友。”
苏夏的深呼吸也变成长长的叹息，“自从他转学，我们很久没联系过了，哪里有那么多空闲时间浪费在打电话发信息上。”
“确实。”
苏夏和辰旭经过操场时，却时运不济遇到了冉榕、唐依依、迟晓月和几个同班的女生。自从申请换宿舍，苏夏的室友都变成了外班的女生，最近甚少与这几位老朋友交流，从她们的表情来看，她们对苏夏的嫌恶依旧不减。
冉榕看到辰旭和苏夏走在一起，大张旗鼓地叫嚣：“苏夏，你真够恶心的，温萤不在，你就立刻贴上辰旭了。”
苏夏厌烦地皱了皱眉，对于冉榕的屡次挑衅，她已经没什么耐心，“榕姐，你什么时候开始为温萤说话了？你不是一直支持向攸美和辰旭在一起吗？”
“别这么叫我，真恶心。”冉榕也把厌烦情绪全部写在了脸上，“温萤那个贱女人也真是可怜，自己差点丢了命不说，好不容易追来的男朋友也被你这种蠢货抢走了，向攸美真是白白为辰旭花那么多心思。”
“冉榕。”辰旭因为冉榕的出言不逊而稍有愠色，因顾及冉榕是女生，只能双手插兜静静地站着。但他的眼神却十分凌厉，直直地盯着冉榕。
冉榕满不在乎地嘲笑他：“哈哈，我忘了，你和温萤早就分手了，而且刚刚被向攸美甩了。真是不好意思，让校草大人出丑了。”
“无聊，我先走了。”辰旭对女生之间的勾心斗角不感兴趣，此刻只想离是非之地远一些，于是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便转身朝男生宿舍的方向走去。
由于辰旭和自己之间没什么水火不容的矛盾，冉榕便不再管他，任由他走开，她又将视线落回面前孤零零的苏夏身上，上前朝苏夏的肩膀推了一下。
“是你报的警吧？你真有本事，能让警察局带走攸美。”
“怎么你们今天都爱问我这个问题？”苏夏对到底是谁报的警不置一词，只是揉了揉被冉榕拍痛的肩膀说道：“她向攸美敢做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事就别怕被人揭发。”
“疯子，我看见不得光的是你才对！要教训你到什么程度才能学会不乱咬人啊？”
“啪！”冉榕朝苏夏狠狠扇了一巴掌。电击般的疼痛瞬间在半边脸颊上燃烧，似乎有耳鸣声嗡嗡地缠绕了自己的半边世界，甚至听不见冉榕对苏夏恶毒的咒骂。周围的女生看到冉榕的冲天怒火，害怕得连上前帮衬冉榕教训苏夏也忘记了，一个个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住手，是我报的警。”
冉榕正要将拳头砸向苏夏的脑袋，白彦不知什么时候挡在了冉榕和苏夏中间，冉榕的拳头如此迅猛，刹不住力道的她重重地朝白彦的胸口打了一拳，却丝毫没有撼动白彦的身形。
冉榕抬头看了看人高马大的白彦，立刻收回了自己的手，“呀！白彦学长！”
“学长，原来报警的人是你啊，抱歉抱歉，冉榕姐她误会了，苏夏，你早点说清楚不就好了嘛。”
苏夏朝夜空翻了翻白眼，唐依依真会见风使舵，这时候知道开口说话了。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要插手你们高一部的事情，对吗？”白彦打断了冉榕的疑问句，将苏夏从身后拎出来，揽住了她的肩膀，微微前倾的身体像是在示威，“向副校长的千金影响到别人学习了，我身为学生会前任会长实在看不过去，不知道这个理由可不可以？”
女生们看到白彦将手臂搭在苏夏的肩上，十分惊奇地交头接耳。
“啊，白彦学长他怎么……”
“早就听说他们两个关系不一般，还以为是苏夏故意造谣，没想到是真的。”
“他是不是近视太严重或者学习压力太大了啊，苏夏这样糟糕的人也能入他的眼？”
……
冉榕哼出一声冷笑，“学长，你和苏夏这算是？”
苏夏担心别人会对白彦有不好的看法，悄无声息地从白彦的庇护之下钻了出来，“你们都别乱想了，白彦只是看不过向攸美做出来的事情，至于我……是我对学长有一厢情愿的单恋，他只是在保护我罢了。”
“哇——苏夏喜欢白彦哎！”一个八卦心极强的女生激动地叫了出来。
冉榕笑着摇了摇头：“在辰旭和白彦中间摇摆不定，你还真是热衷于扮丑刷存在感啊。既然如此，我们就别在这里当电灯泡了，让苏夏好好跟白彦讲讲，她喜欢辰旭这么多年还是放不下，刚刚还和辰旭月下畅谈呢。”
“哈哈哈哈哈哈……”
冉榕和女生们哄笑着走开了，苏夏羞愤地想要追上去解释，却被白彦拦住了。
“没事，乌合之众，让她们走。”
“白彦……你怎么没有回宿舍？”这么晚还逗留在操场，对于白彦这样勤奋的人来说很反常。
“在警局接受调查，刚回来，进校门就看到你和辰旭那小子走在一起，反正顺路，就跟过来看了看。”
“啊，这个……”被喜欢的人抓包自己和从前的暗恋对象走在一起，苏夏慌张得舌头打结，不知该不该解释。如果不解释，好像默认了自己和辰旭确实像冉榕说的那样不清不楚，如果解释，万一白彦学长根本没有在意这件事，反而显得自己自作多情。
“你刚才对她们说的话，是真的吗？”白彦漫不经心地双手插兜，低头看着自己的篮球鞋，沉声问道。
糟了！刚才为了给白彦学长开脱，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大实话！苏夏侧目看了看身边干净斯文的男生，如水般温润的月光倾洒在他的身上，额前的发丝在晚风中轻微拂动，这个画面简直太过安宁，苏夏不忍闯入白彦的世界来搅扰即将走过人生重要关口的他。
头顶的夜空没有一丝云彩，她抬头看了看当空的皓月，笑着说道：“怎么会是真的呢，我这样说可以为你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学长你马上就要高考了，还是尽量不要被这些不重要的事情困扰。”
“嗯，我明白了。”白彦点点头，“时间不早了，早些回宿舍吧。”
“白彦学长，谢谢你帮我做决定，向攸美已经被警局带走了。”
“不用谢我，我最讨厌恃强凌弱的人。”白彦的声音依旧平和，“我说过，你顺势而行就好。”
苏夏潇洒地笑逐颜开，“你很可靠。”
“苏夏，你很聪明，不能输给她们，也不能输给自己。”
回宿舍的路上，苏夏觉得胸口沉甸甸的，甚至好像能感知到钝痛。总有些话不能由衷，总有些思绪需要克制，总有些时候需要保持清醒冷漠的理智。这一段奔赴未来的路，纵然孤苦，苏夏还是决定自己走。
【三】
两天后，苏夏听说侯宇因猥亵罪被判入狱，而向攸美因教唆他人犯罪的证据确凿，也被判了刑。在白彦的协助下，沈星如向她的父亲沈局长揭露了向攸美做过的所有欺凌同学的事情，沈局长监督崇华中学彻查了向副校长，他贪污受贿，勾结年级主任欺压其他师生的罪名成立，立刻被革职处理。全体师生都觉得大快人心，感叹终于不用看向攸美的脸色了。向副校长受处分的当天，季秋迎着暖阳重新回到学校，苏夏早就在校门内迎接，她看到好朋友那双依旧明艳动人的眼睛，不禁眼中泛起泪花。
季秋也看到了眼泪汪汪的苏夏，两个女孩子驻足在繁盛的春景之中相视一笑。
温萤还未出院，她的母亲就为她办理了转学手续，她休学半年后可以继续到新才中学开始新的高中生活。由于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大家不知道这个娇小可爱的女孩子身上发生过什么，只是苏夏经常去医院看望温萤，她的性格不再像从前那样俏皮傲娇，总是沉默寡言地埋头学习，闲下来时也总是望着窗外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课间时，苏夏看了看坐在斜前方的辰旭，他也像温萤那样变得更加少言寡语，课间也一样总是望着窗外发呆，尽管窗外只有梧桐树枝叶那一大片浓墨重彩的绿。
……
“未来还那么长，我已经不想再回头追念那些已逝去的了。”温萤苍白瘦小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斜倚在病床上。
“可是你从未失去辰旭。”苏夏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是我，是我没有能力再喜欢他，这段感情太沉重，未来的时光里，我想要试着卸下重担自己走一走。”
“温萤，你难过吗？”
“难过，非常难过。但是就像我妈妈曾说过的，我们承担不起两个人在一起所要共同面对的未来。苏夏，我们成为同桌的日子很短暂，但据我对你的了解，你一定能理解这种心情。”温萤说着说着，从不爱哭鼻子的她也忍不住颤抖着掉下两滴眼泪。
苏夏认真地思考了很久，谨慎地点点头，“嗯，我明白了。”
温萤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所以你能帮我劝劝辰旭吗？他一定要继续留在崇华，按照他原先的人生轨迹顺顺利利地走下去，这样对我们两个人都好。”
……
苏夏成功了。辰旭没有再提转学去新才的事情，只是他们两人从此便心照不宣地没有再联系过。那些爱慕与陪伴最终变成了旧时光里的一条沟壑，像是巨大的伤疤一样横亘在互相喜欢的两人中间，或许久经年月方可有勇气尝试触碰。
苏夏垂眸继续整理自己的错题笔记，她已经和万有引力死磕了一周，如今临近期中考试却还没有心领神会，这显然比同班忧郁的美少年更令人焦头烂额。
实在觉得知识超出自己智力范畴的时候，苏夏也会趁着下课时追着老师问东问西，在一群优秀学生中，苏夏的存在显得异常突兀，也有同班同学偷偷嘲笑，好在何诗总是默默地鼓励自己，老师也总是愿意为苏夏耐心讲解难题，在期中考试的前两天，苏夏突然觉得自己顿悟了，趁着周五放学时间和季秋去市中心好好地玩了一次，美其名曰“小考小玩，大考大玩，不考不玩”。
季秋从没见苏夏这么轻松快乐过，就算抓娃娃一次都没有抓到也是嘿嘿笑着说“再来一个，最后一次，真的最后一次”。
“嗳，就算向攸美退学了，你们班的那谁，冉榕，没再找你的麻烦吗？”
苏夏最近都在科学的海洋里遨游，无暇顾及身边的人，摸了半天脑袋才想起班里还有一个和自己很不对付的大姐头。
“哦，她呀，最近不知道抽什么风，喜欢上了我们班的秋风原，正花心思逗他开心呢。”苏夏一边操纵着娃娃机，一边和季秋聊八卦。
季秋正在喝奶茶，听了这个消息差点被吸进嘴里的珍珠呛到，“就是那个天天在教学楼里打篮球被年级主任追着跑的小男孩？他有哪怕一丢丢的男性魅力吗？”
苏夏看了看季秋哭笑不得的表情，“那是你觉得他还是个小男孩，秋风原从入学到现在个子长了好多啊，现在得有一米八了吧。”
“可追他的是冉榕哎，这比辰旭和温萤的组合还要冷门。”
“校霸和学霸的组合，崇华中学的传说中有很多，大家都见怪不怪了……耶！我抓到了！”苏夏弯腰从娃娃机底部掏出自己抓的独角兽布偶，开心地雀跃起来。
“送我送我！”
“给你！”苏夏毫不吝啬，觉得抱着布偶的季秋异常可爱。苏夏朝电玩城对面的奶茶店扫了一眼，发现最近都处于消失状态的李语希正低头玩着手机等奶茶。
苏夏想起季秋最近受的委屈，立刻疾步走了过去。季秋满头问号，怎么苏夏上一秒还笑得阳光灿烂，下一秒脸就黑得如此阴鸷？
“李语希，可算让我逮到你了。”苏夏走到路对面，抓住了李语希的手腕生怕她跑了，“季秋被你害惨了，你知不知道？”
李语希被吓了一跳，苏夏的力气如此之大，她竟挣脱不开被苏夏捉住的那只手。
“你放开我，阿正，阿正，快来帮我！”
李语希前面的一个男生闻声回头，看到自己的女朋友被欺负，立刻转身上前扯开了苏夏的手。
苏夏看了看那个男生说道：“阿正，是我。”
“哦，我认得你，你是江银岚同班的朋友，你怎么抓着语希不放啊？”
“那得问她自己了，出卖朋友的叛徒。”
“什么？”阿正向来仗义，听苏夏这么说，内心十分凌乱。
这时，季秋也缓步走过来，“语希，侯宇那么混账的人，你知道他为什么甘愿为向攸美鞍前马后吗？”
听到侯宇这个名字，李语希惊惶困惑地摇了摇头。
季秋脸上满是玩味的笑，“向攸美说过，只要侯宇帮她毁了温萤，她就想方设法让你当他的女朋友，当然，是最听话的那种女朋友。”
苏夏不可思议地看了看季秋，一方面为季秋知晓这么大的秘密而惊讶，另一方面被向攸美的操作深深折服，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怎会如此恶毒，将他人的命运作为筹码，换取所嫉恨之人的毁灭。
“我不信，向攸美明明说过把我当朋友的，还帮我妈安排了宿管的工作，她不可能……”
季秋知道李语希不会相信，直接掏出手机播放录音，将声音开到了最大。
“……你一直想让李语希多看你两眼吧。”
“当然，李语希那身材，别提多带劲了。”
“李语希现在是我的朋友，你帮我做件事，我能让她对你言听计从。”
“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我爸是副校长，我安排得了她妈妈的工作，自然也能决定她是否能在崇华念完高中。当然，你如果肯一直为我做事，别的好处也少不了你的。”
“为什么找我不找别人？”
“因为你最混账，我欣赏你。”
“需要我做什么？”
“晚自习下课时，去西配楼四楼空教室里等一个瘦小的女生过来……”
由于接下来的对话太过污秽，季秋没有继续将录音播放完，将手机收了起来。
“想想温萤的下场吧，向攸美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我帮你教训对你图谋不轨的侯宇，你却把录像交给和侯宇一伙的她，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算季秋不加以言说，李语希也被向攸美的阴谋吓得脸色苍白。她的眼神飘忽了很久，突然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看着季秋：“阿秋，对不起，我错了，请你原谅我，好不好？”
“原谅不原谅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吧，因为我已经回到崇华了，拜你所赐，我在家里享受了一个长假。”
“阿秋，我真的知道错了！”李语希还在苦苦央求，季秋没发声，阿正却放开了牵着李语希的手。
“抱歉，语希，我还以为我遇到了世界上最温柔善良的女生，没想到你也会出卖朋友。”
苏夏一言不发，将阿正的决绝冷漠看在眼里，她反倒觉得阿正有些太完美主义了，像李语希这样畏缩胆小没有主心骨的女生，确实会显得温柔乖巧，但是这类人最擅长当墙头草，阿正想象中的那种女生只可能存在于童话之中，永远活在毫无阴影的阳光下。
阿正甩下李语希要走，李语希哭着追了上去，却不被理睬，季秋目送着二人离开，轻蔑地笑了笑。苏夏鲜少见到这样对他人鄙夷不屑的季秋，季秋对朋友一直坦诚相待两肋插刀，李语希的背刺对她的打击真的很大。
“我原谅她了，阿正就算是对她的惩罚吧。”季秋拉着苏夏朝阿正和李语希的反方向走去，“她这样的人，都能找到阿正那么好的男朋友。”
“嗯，她很会为自己打算。”苏夏低头看着路，“我说你啊，不会是在羡慕她吧？”
季秋表情复杂地看着天空沉默许久，最后只回了一句：“不好说。”
【四】
好不容易盼来周末，苏夏用枕头捂着脑袋睡得香甜，手机铃声却突然响起，犹如当头棒喝般令少女瞬间清醒。
“我说，和新才的联谊赛，你是不是忘记了啊，比赛都开始了你还没到。”苏夏刚刚按下接听键，就听到季秋在电话那头发飙。
“啊？”苏夏挠了挠蓬松成一团的长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天，已经九点了！我睡过了！”
“败给你了，要不是你昨天非要拉着我一起来看，你是不是要在梦里看完整场比赛啊？”
“我现在就去，现在就去。”苏夏说完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洗漱后换了身运动服绑了马尾便急匆匆出了门。都怪自己昨天晚上跑出去玩完回家，内疚感爆棚又刷了一套数学卷子才安心睡着，熬夜到凌晨两点忘记定闹钟，能准时醒来才怪。
苏夏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季秋正在新才中学的校门口焦急地等待着。看到苏夏下车，忙拉着她往体育馆跑。
“怎么样了？”
苏夏简短的一个小问句，季秋也能明白她指的是赛况，她一边跑一边摇摇头，“不太妙，白彦学长状态很不好的样子，一直被对面的两个人压制。”
“哈？”苏夏想起最近去食堂用餐回来时总看到篮球队在球场上训练，白彦的技术明明非常好，又是球队里个子最高的成员，崇华和新才的篮球队一直是势均力敌，怎么可能开局就被对面压着打呢？苏夏隐隐约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加快了飞奔向体育馆的脚步。
越来越近了，苏夏直直地盯着体育馆的大门，已经能够听到球鞋和地板摩擦的声音，还有两所学校同学们的加油声。苏夏虽然是观众，被这种热血高涨的气氛感染，也跟着紧张起来。
“白彦！”
“白彦学长，你没事吧！”
……
苏夏在冲进体育馆时，听到的是全场一片哗然，苏夏跑到靠近篮板的位置，发现崇华篮球队的队员们正焦急地围着躺在地上的白彦，他上半身都被汗水打湿，额头上站着一小片血污。苏夏从场边捡起白彦那副镜片已经碎掉的眼镜框，感受到一股怒火从脚底冲天而起。
“妈的，谁干的？”
苏夏突然发飙，让身边的季秋都被吓了一大跳。苏夏从未爆过粗口，此时此刻却比冉榕看起来还要狠厉，她握紧手中的镜框，有碎片刺进了她的手心她也毫不在意，让场上的男生们也不禁侧目。
这时，裁判员吹了哨子，“黄色9号，撞人犯规！”
苏夏立刻眯起眼睛认真寻找罪魁祸首，当她看到场边穿着9号黄色球衣的男生时，突然明白了白彦为什么会被新才中学压制得这么厉害。
“程嘉钧！”苏夏隔着篮球场朝对面的男生怒斥，“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一样混蛋啊！”
“你是……”男生循声回头，看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然后内心凌乱地揉了揉脑袋，“靠，你不会是苏夏吧。”
此时白彦也已经重新站了起来，看到苏夏之后终于自信坚定地挺直了腰板，他接过同学递过来的毛巾抹掉头顶上的血汗，调整了下状态安慰焦急的队友们，大家终于又重新振奋起来。
苏夏丝毫不畏惧比她高半头的程嘉钧，“噌噌”地绕到新才中学的休息区域指着程嘉钧的鼻子说道：“收敛点，不然我还把你往死里打。”
“就凭现在的你？”男生嘴上不服输，面对苏夏凌厉的眼神时却有些发怵。
“我会盯死你的，你尽管试试。”
“苏夏，没事。”篮板下的白彦朝苏夏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了，立刻进入了比赛状态。苏夏气鼓鼓地站在场外，要杀人般的眼神锁死了程嘉钧。
季秋缓步走过来站在苏夏的身边看比赛，悄悄地问苏夏：“什么情况啊？”
“那个混蛋，”苏夏指了指程嘉钧，“小时候经常欺负白彦。不过他被我整过很多次，因为忌惮着我，才对白彦稍有收敛。”
季秋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看来他给白彦学长造成过不小的心理阴影，白彦才会一反常态，往常的气势荡然无存。”
“白彦，要鼓起勇气啊。”苏夏一边咬紧牙关默念，一边观察白彦的状态，好在他似乎已经恢复了，投篮得分后和辰旭微笑击掌。
“奇怪，白彦学长的动作刚才还很迟钝，怎么摘了眼镜之后反而表现得更好了。”季秋转头看了看苏夏，似乎明白了什么。
“白彦，小心！”苏夏发现程嘉钧在进攻时狠狠地盯着白彦，他因程嘉钧靠得太近，被逼得连退几步差点失去平衡。
他还是在害怕，就算多年过去，这种刻进骨子里的恐惧还是偶尔会支配他的意志。情势对崇华很不利，崇华直接要求暂停比赛，白彦谢绝了队友们的安慰，默默地走出了篮球场。
“夏夏，你还是去看看吧，”季秋拍了拍苏夏的肩膀，“白彦学长他可能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过去，但你作为曾经保护过他的人，此时不应该成为他的精神支柱吗？”
苏夏犹豫了片刻，担忧的心情还是促使她追了出去，隔着休息室的门，她能听到白彦在里面的呼吸声很重很急促，情急之下，她直接打开门就走了进去。
“白彦，你怎么样？”
白彦靠着墙壁坐在地上，闻声抬头看着闯进来的苏夏，眼中是无尽的疲惫与迷茫。苏夏微怔，旧事太过遥远，她已记不清是如何一次次地为白彦解围，想方设法地整蛊程嘉钧，当时自己宣称惩恶扬善，乐在其中，却不曾想一个坏孩子的恶意对另一个孩子的影响会那么深，那么深。
苏夏走过去蹲下身来，将白彦紧紧地抱在怀里。
白彦一言不发，苏夏闭上眼睛，却能听到男生低沉的哽咽。
“彦，让我上场吧，篮球，我也会的。我要让那个混蛋，也感受一下来自童年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