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好大的雪啊。
苏雪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在风里快步行走着。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落在她的衣襟上,也落在眉间、眼角上,她拂去眉间的雪花,凝眸望向远处,神色恍惚,思绪回到了很远很远的旧时光。正在她凝想的时候,突然,腰间佩戴的荷包被一股力量握住了,苏雪一愣,一下回过神来,反手握住那人的手。
“好你个小贼,偷东西偷到本姑娘头上了。”苏雪恶狠狠地说。随即顺眼望过去,却只见眼前是那样一个少年,执拗而专注的眼神,又蕴含着丝丝不甘和委屈。脸因寒意冻得通红,红得发黑发紫,而衣襟处伤口正浓,鲜血正汩汩流动着。
“喂,你......”苏雪看到少年落魄的模样,气顿时消了一半,原本的责骂也顿时没了踪影。此刻,她只想问问那个少年为何流落到这样的境地。可是话还没开口,手中握住的力量突然弱了下来,那个少年突然就这样倒在了她的眼前。
“喂,你醒醒,醒醒啊。”苏雪一句句地呼唤着,忽然就慌了神。
而他只听见阵阵呼唤声,眼前的景色却逐渐朦胧,模糊不清,与白色的雪景一道蔓延开来,掌心却传来一阵阵的温暖。
再次醒来的时候,慕白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略微有些失神。
眼前坐着一个姑娘,温温柔柔地看着他,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我......”
“这里是扬州城。你在路边晕倒了,我就把你拖回来了。”没等他说完,她便仿佛知道他的想法似的,一下子说出他想要问的。她随即敲敲自己的肩膀,有些埋怨道“可真累啊,看你小小年纪的,没想到还挺重。”
“……”他竟无言。“谢谢姑娘的招待。我即刻便启程离开。”说着挣扎着便要下床。却被她按住了肩膀。“诶诶诶,你别动,伤口还在流血呢。而且,而且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这家伙干嘛要偷我的钱。”
“……”他来不及回话,肚子咕咕咕咕的叫声就出卖了他。然后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生活所迫,别无他法,请姑娘见谅。”
苏雪噗嗤一声笑了,端来了药,用勺子一下下搅拌着,装作不经意的问:“你的家人呢?”
“家人......”他愣了一愣,将头低下去:“哪还有什么家人。”可是那悲伤的眼神却怎么也藏不住。
她突然就心疼了起来。心思触及到了最柔软的地方,她想探究到底,却忍住不再问。反而还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那么,那么你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我……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吧。”
“你……”她沉默着,良久无言。半晌又恢复了盈盈笑脸:“本姑娘照顾你这么久,你应该做我的小跟班,不如跟我一起吧。”
“为……为什么?”他显然是愣住了。
“小家伙,看你那么弱的样子,不如拜我为师吧。本女侠可是小有名气呢。”
“……”
拜师仪式。
慕白也觉得纳闷,怎么自己就莫名其妙地留了下来。当她浅笑着拉着他举行什么拜师仪式的时候,他竟无言以对。
苏雪面带微笑:“俯首作辑谢师恩,呐,我喝了你的茶,就是你师父了。江湖险恶,咱们师徒一心,同去同归。”
慕白望了她一眼,颇为无奈又小心翼翼地回答“嗯。”
苏雪:“那....我先去给你买包包和糖葫芦好不好,你在这里等我。”苏雪转身刚要走,却被牵住了衣角。她颇为无奈地笑了一笑:“怎么啦,害怕了?”
他个子并不及她高,只是到她的肩膀而已。她拍拍他的肩膀,一脸笑意略带调侃地望着他。而那个少年倔强地摇摇头:“没,没有。”
苏雪笑了,摸摸他的头:“那你说,你为什么牵住我的衣角?”
慕白:“………”
苏雪将手递过去“来,牵着我的手。怕什么,有师父在呢。”
她感叹,还是个孩子啊。并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即使看上去有着比同龄人成熟,可是都会有脆弱的一面吧。
她想起那个无数个夜晚在黑暗中痛哭的自己。她懂得,怎么会不懂得。
糖葫芦。
他拿着那个女子递过来的糖葫芦,红得热烈,犹豫了许久才放进嘴里。入口便化了,甜甜的感觉在口里弥漫开来,嘴里还黏糊糊的,而后是山楂,硬实实的感觉。
“好吃吧。”她浅笑着看向他。
他只是轻轻点了下头。也许这是女孩子才该喜欢的玩意吧。可是看到她一脸满足的模样。看到她那么真挚纯粹的目光。
他突然就觉得温暖。
他第一次被生人关怀,从小父母双亡的他跟随爷爷长大,漂泊流离受尽欺凌。他是弱小的,未学过武术,只是看着别人依葫芦画瓢,用自己蛮横的力气,与他人对抗。直到爷爷也因漂泊重病而亡,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弱小,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离去,却无能为力。他几乎,夜夜噩梦与痛哭。他总想着,为何人因弱小就要被欺凌,为何不能用善意去对待身边的人。从小,他经历的太多黑暗,心也渐渐麻木、冰冷。而眼前这个女子,却让他放下了所有的戒备。
“你喜欢桃花吗?”她带他来到一片桃林,粉色的花瓣飘落下来,好不绮丽,如梦如幻。
“桃花?有何寓意吗?”
“呃,寓意......你难道没有听过桃李满天下吗?本女侠武功高强。正所谓名师出高徒,将来的徒弟一定是名扬天下的大侠。”
“……。”他哑然,他没有说这正是那些隐藏在心目中最真切的愿望。他是那样的希望自己可以变得强大,可以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多么希望,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守护世界上弱小的人,让世界多一丝温暖。
她没有说,曾经和那个人一起,种下了这一片的桃林。
只是惊鸿一瞥吧,却牵扯进那么多的是是非非,那么多的纠葛,剪不断、理还乱。
她想起那一天的桃花。三月的扬州城,桃花烂漫,纷纷扬扬飘洒下来。她拾起地下的一片片花瓣,突然就怜惜了起来。把它们在水里一片片洗净,然后制成花灯,任它在水里飘动着。她将双手和握放在眉间,许下自己的心愿。“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好像这是每个女子心中的愿望吧,情窦初开的少女,怎么没有策马红尘、月下花前的美梦。抬头的时候,却看见花灯飘在了那人的脚边。他拾起它,然后对她微笑。一见周郎误终身。便是这样的故事吧。
再后来知己之遇,一见倾心。然后便日日相约,谈诗赋,谈乐曲,谈仗剑而行的美梦。
只是在那一天赏花之时,彼此笑闹着,他突然就牵起了她的手,走了很长很长的路。而她,也没有松开。
她极爱桃花,喜爱那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他便为她种下了一片桃林。只是“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的愿望呢,却只是求而未得的美梦吧。
“我想,走遍天下,走过很多很多的地方,去看一看不同的城镇村庄,帮一帮那些遇到困难的人。”思绪飘落在远方,而此刻苏雪情不自禁地喃喃。
“没有人陪着你吗?”
“……”她愣了愣,心里一痛,然后又装作不经意的笑容“这不是有徒弟你吗?”
那些桃花飘落下来,旖旎的,梦幻的境界。那么多美好的回忆,那么多的承诺与誓言。
只是如今呢?如今。
她身染顽疾,红颜薄命,只一出生便知道自己的命运。便只想要,只想在生命最美的年华里,倚剑而行,与心爱的人一起,去很多很多的地方,留下很多美好的记忆。
如果明知道有一天会失去,我要如何选择呢?选择不再相遇吗。可是有些记忆却融入骨髓。
只是,楚玉,我从来,从来都不后悔认识你。
练剑。
当苏雪将剑递给慕白时,慕白满是好奇与忐忑。他庄重地接过它,剑身细长,在日光照耀下发出耀眼的光辉,握在手上的分量很重。他情不自禁地紧紧盯着它,不觉出了神。
“哎呀,真是人靠衣装啊。想不到徒弟你还是很帅的嘛。”直到思绪被熟悉的声音打断。
“……开始吧。”
“真没趣。开一点玩笑都不行。”她朝他吐了吐舌头,而当收敛笑容,一眼认真时,连慕白也吃了一惊。
浅色身影如同雏燕般轻盈,伴随着幽幽的树叶吹动声。玉手抻出剑鞘里的剑,手腕轻轻旋转,青剑也如闪电般快速闪动,剑光闪闪,和女子那抹绿色的身影相融合。而后凤箫声动,慕白便感受到一阵剑意萦绕在他周围,只一转眼,她竟来到他的跟前,而手中的剑直抵他的眉间。
“如何?”她浅笑着,略微有些得意的神情。
他半晌才回过神来,心里的敬意增添了几分。
此后的此后,她便教他从最基础的剑法学起,心法、步法、剑法……一桩桩,一点点,及其的耐心细致。而他也领悟的极快,天分高而又努力,数月下来长进了不少。
她常常在月下看他练剑,那样一个倔强而努力的少年。月光如水,正是这样的月色才不负少年英姿,剑势如虹,似游龙穿梭,点剑而起,身姿敏捷,好一个英雄少年。
而后一天天,一月月,又过一年。
他终于长成了伟岸的少年。
他长大了,而她,却还像个孩子,还是那样叽叽喳喳围绕在他身边。他性格也越发的内敛,只是心里面那个愿望也越发越发的强烈。
那一天听闻扬州城内猛兽作乱,慕白二话不说提剑便走了出去,全然不顾苏雪的阻止。
这是一头四角的上古遗兽,习性也对得起它狰狞的长相,一个猛字。它早被高人用阵法牵绊住,只见阵内几个道人围绕它苦苦挣扎着。慕白拔出长剑,想也没想便冲入了阵内。猛兽饿了许多天,闻到人味便激动得很,爪子也比平时利了几分。几个回合下来,慕白早就累得气喘吁吁,他好不容易把握机会提剑直直朝猛虎头上刺去,怎料它一摆尾,一股狠劲袭来,就直直把他甩在地上。慕白挣扎着要起身,却浑身没了力气,眼看着猛虎张着血盆大口,直直朝他走来。霎时之间,恐惧悔恨不甘,种种情绪一齐袭来。
“小心!”他听见熟悉的声音,远远看见熟悉的身影,不觉哑然。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自己的情绪。惊讶吗?喜悦吗?更多的,却是一份担忧与牵挂。猛虎听得人声,又调转回头。直直朝着苏雪奔去。
“慕白,它的要害在眼睛,我吸引它的注意,刺伤它的眼睛,你把握时机啊。”传来苏雪急切的声音。他望向她,彼此一个眼神,不需多言,却已了然。
她灵敏的身躯躲避了猛兽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它也逐渐疲惫。而当它双目被苏雪刺伤的时候,突然发猛发狠,一口向苏雪的胳膊咬去。苏雪眼看胜利就在前方竟分了神,转头担忧地望向慕白。怎知只是那一眼。
“啊!”一阵钻心的痛袭来,她痛呼出声,直直倒了下去,失去了意识。
“苏雪!!”冷静如他,突然就慌了神。挣扎着踉跄着才奔向她的身边,原来他怕,怕来不及,怕差一点就要失去她。
那些道人见势而上,一下便把猛兽制服了,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而他竟丝毫不在意。
他只是紧紧抱着她,这时候才明白,在他心里面,她竟然是这么重要的。
他想起初遇的时候,是她一步步背着他,熬了汤药一口口地喂他;是她,终日围绕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说话;也是她,把自己的武功倾囊教授;却也是她,冒了生命危险前来。那些事情,一桩桩一点点地涌上前来,原来有那么多的记忆啊,渗入心化入骨,融入生命。
他背着她一步步的下山,还听她无意识地一句句的呢喃“慕白不要去,危险。”
眼泪一点点地掉落。
他调了汤药前来。她的脸色仍是苍白,他慢慢扶她起来。
苏雪看着黑色的汁液皱了皱眉,“好苦呢。”慕白不说话,却从怀里掏出了糖葫芦。她突然就笑了起来。“你还记得啊。”
“下次,不要干这么危险的事情了。”他盯着她看,目光炯炯。
“喂,我还没说你呢。是你自己不听劝一个人跑去的,什么准备都没有。你想当大侠想疯了吧。你这样这样……”苏雪突然停了下来,然后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我会放心不下啊。”
两人都是一愣。
“吃药吧。”他一口一口地喂她,就像初遇时她对他一样,那么的细致与温柔。苏雪突然就心动了几分。
“放心吧,我很快就会好的,到时候咱们继续比试啊。”
她缠着要和他比剑,却明显感觉到力不从心。再也不是轻而易举地就将剑刺向他的眉间。身体接不了几个招式,便软弱无力,伸手夺他的剑时,却一个趔趄,倒在他的怀里。
她倒在他怀里的时候,花落下来,纷纷扬扬,就像雪。有花落在她的眉间。
突然就听到彼此轰轰烈烈的心跳。
苏雪看着慕白,目光炯炯。突然希望就一直如此下去,沧海桑田,海枯石烂。
她突然想到一个人,从他的怀里挣脱,落荒而逃。
她奔跑着走了很远很远,不停地责问自己,怎么能够怎么能够。
隔了的是什么呢?
年龄吗?
还是残酷的岁月与命运?
她坐在台阶上,抱膝沉思。突然就听到慕白的脚步声。她抬头望向他,两人都是无言。
“你……”还是慕白先打破了两人的沉默。
“哎呀,居然被徒弟给打败了,好伤心啊。”她笑,又恢复了往常笑嘻嘻的样子。
“我想,我想去外面走走看看。”
要离开了吗?苏雪愣住了,看到那个如今已伟岸的少年,真挚的双眸,突然就懂得了许多。
“你一直在这里,一直一个人,是不是在等着谁?”
“我谁也没等,谁也不会来。”
是啊,她等了一年,从期待到惶恐,从满心欢喜到一点点的绝望。可是却不敢踏出这一步,她其实是那么那么的害怕啊。
“回去看看吧。”他说。
他怎么会不知道。那些她表面开朗下的丝丝委屈,怎么不知道,她的心里有着没有放下的牵绊。
苏雪来到楚府,却见到处张灯结彩。
“你不知道吗。我们楚公子啊,要迎娶王府的王小姐呢。”
“是啊是啊,真是青梅竹马,珠联璧合的一对璧人呢。”那些仆人喜气洋洋的神色刺伤了她。
是啊,怎么抵得上青梅竹马十几年的感情呢。更何况,还是门当户对。她笑,终是无言。该放下了吧。她转身,却迎面见到了他,楚玉,阔别一年的人。
她不多问什么,没有想到,到最后,连埋怨也全无。不如,不如给彼此留下一点念想吧。
第一日,他们来到江边,看江水悠悠而行,夜晚的时候一起放下花灯,如初遇一般璀璨烂漫。
第二日,他为她谱曲一首,而她在琴音中翩翩舞蹈,高山流水,知音难遇。
第三日,他们一起来到集市,骑马驻足一旁,看她讨价还价的样子好不快乐。
苏雪突然想起与慕白的点滴,想到他小时候两人手牵手去逛集市,他还缠着她买糖葫芦,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从此以后就不再相见了是吗?”分别的时候楚玉问她,明知道结局吧,却还是忍不住要问。
“你行我也行。”
她又怎么能怪他?王侯将相之子,本就承担了不一样的责任。也许注定了吧,注定了她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他说给他一年的时期,便启程前往京城。也许也是做过努力吧。可是,最终最终还是选择了顺从吧。
她怎么不记得,扬州城内,他们一起赏过点点繁星,一起看过璀璨烟火,也一起畅想过万家灯火的样子。
只是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楚玉,珍惜身边的幸福啊。”苏雪望向他,突然就释然。曾经的求而未得,曾经的埋怨怨恨,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她突然明白了自己心里真正的牵挂。
慕白看着人群中的苏雪,待在楚玉的身边,笑得那么那么的开心,突然就湿了眼眶。最起码,她在自己的身边时,是时常皱着眉头的。她总是要为他操心,提心吊胆,而他,也没有能力好好保护她,反而让她受伤。是不是都错了?一开始就错了。那些情愫本不该有的,是自己不该把师徒之谊复杂化,不该妄想。
他只听说,楚公子有了一场无比盛大的婚礼,她会幸福的吧,他会给你最好的保护吧。
如果,如果你选择了留下。如果身旁另有人陪你看那万千风景。
那么,让我替你去实现你的梦想吧。
看不同的城镇村庄,帮一帮遇上困难的人,只可惜不是我陪你,一起走一起看。
再次回到故乡,才知道父母已经逝去。她本想回乡拿回自己最珍贵的宝剑,然后便和慕白一起浪迹天涯。她一直以为,父母不爱自己。印象里父母对她极为冷淡。当别人依偎在父母怀里撒娇的时候,她却从来没有。她气急了便逃离。原来是这样,就是因为害怕别离才选择冷漠,怕离去时不舍。知道他们也命不久远。死。
而她才发现,知道自己的时日无多了吧。那次猛兽早已耗费了她的真气。
她知道,她没有行走的力气了。
原来,还是差一点。我们的缘分,还是差那么一点。
慕白走的那天,下着纷纷的大雪。
她还是选择送他。明明是那么的不舍,却还装着满不在意的样子,语气调侃。
“你这身衣服不错啊,看起来像是名扬天下那么一回事。”她拍了拍他的衣袖,仿佛他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一样。
“……”
“这是你的小马驹啊。记得要每天擦洗啊。”
“这些我知道。”
“对了,我这里还有上好的马草。”
“不用了,我都有。”
……
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是从什么时候起呢?他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啊。早已不需要她。强大到可以独自处理这一切,也再也,再也不需要她了。
“我走了,师傅。”
这句师傅一说完,彼此都是一愣。
她苦笑。
他行礼。
从此天涯陌路,相忘江湖。
落雪了。
她拿出笛子,为他吹奏一曲送别曲。
笛音绕梁,连绵不断。
原来她舍不得,那样的舍不得。
只是她从来,从来就没有这份勇气开口说一句什么。
他没有回头。
“慕白亲启:
不知道你现在到了哪里,名扬天下的心愿又是否实现了呢。
我很好。不用担心。
送你的剑穗悄悄发在你的背包里,也许你会发现呢,希望你可以喜欢。
冬日渐至,记得增添衣物啊。
也许你一直认为我大大咧咧的,但是其实我也会做很多事情的啊。
为你缝制了冬衣,只是可惜,不能够送到你的身边。”
苏雪每日写下那些字字句句,对他说的话。
春花开又落,秋风随着夏月走,冬雪纷纷又是一年。而何时才是你的归期呢?
而后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不知道过了几年。
她当垆卖酒,桃心做引,用集来的雪水,浸泡开来,配上酿制好的美酒酝酿发酵,甘醇甜美,自然吸引了无数的人们。
这是扬州。承载着她无数的记忆与幻梦。客行的路人劳累时便来到这里,她便听去了无数的故事。张家长李家短,甚至楚公子喜得贵子。
她在这里,做一个过客,又,等一个归人。
如果有一天你愿意归来,如果有一天你疲惫了,这里是你的家乡。
“你们知道吗。慕大侠来扬州城啦。”
“哪个慕大侠?”
“就是那个手刃恶霸的英雄啊。”
“慕大侠长得真是英俊潇洒,要是能做我的女婿,真是太好了,哈哈。”
“你就别痴心妄想了。慕大侠连女儿都有了。”
“什么?女儿?”
“你看他每天把女儿带在身边,可宝贝得很呢。”
他骑马而行,“掌柜的,来两壶酒。”
原本无比麻利的动作,在遇到他时,却顿了几顿。
喝酒的人们纷纷往外看去。
她看着他,衣着显贵,双眸真切而执着,新的长剑。马上坐着那个女孩。
“慕大侠。”
心跳了几跳。
“谢谢。”
就这样吗,这么轻易地把过往的回忆都抛下?
那些细心的叮嘱似乎都成了讽刺。
他没有回头。
也许,也许这就是命运吧。他颠沛流离,历经悲喜与坎坷,只不过是想要得到一份温暖;她浪迹天涯,想要在生命的年华里去看一看这万丈红尘。而最终,远走他乡的是他,羁留故地的却是她。
他怎么会不懂得,她在明明朗朗笑容下掩藏的丝丝委屈。他父母双亡,颠沛流离,尝尽了人间悲苦,从来没有享受过家庭的温暖。那些是她需要的,他要给她。
她知道他的豪情,雄心,又怎么忍心,忍心去做这个累赘。
间隔在他们之间的,是什么呢?是年龄吗?还是那些无法猜透的滚滚红尘。
江边,他拿着酒独酌,照着他的影子,凄冷而孤单。
剑穗因时光的打磨而逐渐失去了光泽,而他却时刻佩戴着。陪他度过练剑的艰辛,征战沙场的辛苦。每夜,他都对它倾诉着,自己的苦楚,对她的思念。
“师傅,你这么久,一个人,是在等着谁吗?”
“我……谁也没等,谁也不会来。”
“师傅,刚刚秀秀要去买糖葫芦可是卖完了,好伤心啊。”
他拿着酿好的酒。
“求而未得。”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下雪了呢。
“你一个人,这么久,是在等着谁吗?”
思绪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是她不曾说完的话。
“我怕我一转身,连你也不见了。”
她伸手,雪花飘落在她的掌心,掉落在她的眉间。
一滴眼泪落下来。
是不是每种感情都不容沉溺放肆
交心淡如君子
只道是那些无关风花雪月的相思
说来几人能知
院内冬初昔年与你栽的桃树
叶落早做尘土
新雪来时又将陈酒埋了几壶
盼你归来后对酌
穿过落雁修竹看过月升日暮
你说有一日总会名扬天下
实现你抱负
那时低头替你剑穗缠着新流苏
心愿未听清楚
还挂着流苏是否应该满足
也为你缝好冬衣寄去书信
一两句叮嘱
该庆幸至远至疏你我还未至陌路
是时光从来残酷
最害怕酒肆闲谈时候听见你名字
语气七分熟识
回过神笑问何方大侠姓名竟不知
笑容有多讽刺
斟酒独酌细雪纷纷覆上眉目
清寒已然入骨
还忆最初有你扯过衣袖轻拂
笑说雪融似泪珠
曾经相伴相护说着初心不负
想起某一日陪你策马同游
闹市中漫步
那时正逢扬州三月桃花铺满路
神情难免恍惚
江湖的尽头是否只剩孤独
都怪我玲珑心思执念
太过以尘网自缚
前方太辽阔若问此去应去向何处
把来路当做归途
桃树下那年落雪为你唱一段乐府
信了人不如故
只如今茫茫大雪之中等着谁回顾
明知无人回顾
谁能初心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