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小满,夏天愈发溽热。阳光白晃晃的,晒得人一阵阵地眩晕。
池塘里的初荷不为所动,凛然地将第一片嫩叶刺入这片恶境,大大方方地舒展起来,开始生长。那饱含水汽的样子,倒是给我们这些苦夏之人带来了不少慰藉。
如果再有一朵荷花开放,周遭仿佛都静了下来,唯有它在水中央,皎皎如明月,流照出酷暑最清凉的源泉。
图|雪坡书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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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荷 才 露 尖 尖 角
早 有 蜻 蜓 立 上 头
我常常疑心,荷花是不是整个植物界里别名最多的一种:莲花、芙蕖、芙蓉、水华、水旦、玉环、泽芝、净友、溪客……凡此种种,不能尽数。
其中最喜欢的,还是“菡萏”。芙蕖未开曰菡萏,菡,犹含也;萏,葩华貌。含而未吐的花苞似欲抬眼,又不免略带怯怯,最像少女闪烁的眼神光,叫人没来由地心疼。徐志摩写:“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仿佛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柔嫩得让人不忍触碰。
图|ynifqp晴天 ©
如今是赏初荷最好的季节。 叶未密,花未繁,蝉声未噪,更没有熙熙攘攘的赏花人,扛着长枪短炮与你争一方落脚地。荷叶初开犹半卷,荷花欲坼犹微绽。每一枝从水面上挺出来的荷箭,都干净剔透,不惹尘埃。
那些欲开的菡萏泛着红晕,饱胀像得要破裂,仿佛下一刻就要开出花来,令人心旌摇荡,倍加期许。这正是初荷的魅力。
图|ynifqp晴天 ©
有时候,觉得初荷恰似婴儿的眼,纯真透明里藏着无限希望。所以荷之初,宛若人之初,没有生活苟且,没有命途艰深,只有性本善。
一朵初荷,孕育着一朵生命,让人可等可盼,也可因为岁月静好,禁得起时光落寞。
图|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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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 南 可 采 莲
莲 叶 何 田 田
一般来说,美丽的花会让人有可望而不可即的敬畏,但是荷不然。荷,是可采的。
尤喜王昌龄的《采莲曲》:“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采莲姑娘们有自己的时尚小心机,身着荷叶色的碧罗裙潜入花底,莲花过人头,花人皆美,不必细分。
白居易笔下的采莲女更是笨拙得可爱:“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羞涩得正如一朵待放的红莲。不知道岸上的游冶郎,是否也会见此踟蹰空断肠呢?想来这开在荷花淀里的感情,必定是干净纯粹,一生一次,已经足矣。既觅同心侣,复采同心莲。折藕丝能脆,开花叶正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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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人们夏季雅聚也喜欢玩荷。约一个明月夜,寻一方莲叶天,荡舟对酌,饮酒品荷。盛酒的器具就是应手而取的鲜嫩荷叶。用发簪刺透叶蒂,令中空的荷梗与叶面相通,再取一壶淡酒尽倾叶上。月华之下,琼浆如玉盘滚珠,就已很赏心悦目。泛舟人将荷梗卷起,曲茎啜饮,一时间舌尖酒香,唇间荷香,“酒味杂莲气,香冷胜于水”,便是东坡先生笔下“碧筒时作象鼻弯,白酒微带荷心苦”的“碧筒饮”了。
图|ynifqp晴天 ©
荷对寻常人家的作用更加实在,煲饭、熬粥、泡茶、煮汤,皆为美食,而且清心凉血、解热解毒。宝玉被父亲毒打致伤时,母亲问他想吃什么,他便笑道:“也倒不想什么吃,倒是那一回做的那小荷叶儿的汤还好些。”
所以濂溪先生说此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我是很不赞成的。这神圣的花自有一颗菩提心,是可以接地气,渡众生的,正如人们常说的,是“落落出红尘,磊磊入凡间”了。
图|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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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 边 不 用 关 门 睡
夜 夜 凉 风 香 满 家
文人多喜荷。季羡林老先生曾不甘于楼前清塘落寞,特地投下几颗洪湖的莲子,翘首期盼。不想这一盼就是三年,种荷人都不抱什么希望了,湖中才稀稀拉拉地长出五六个叶片。
但到了第四年春,奇迹发生了:“在去年飘浮着五六个叶片的地方,一夜之间,突然长出了一大片绿叶”,然后“不到十几天的工夫,荷叶已经蔓延得遮蔽了半个池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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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人想起网络上流行一时的“荷花定律”:池塘里的荷花每日以前一天的两倍数量开放,到第30天开满池塘。那么,当荷花遮蔽半个池塘的时候,是第几天?
是的,是第29天。最后一天的圆满,等于此前所有努力的总和。没有积累和沉淀,就没有最后铺天盖地的成功。
图|檐角的时光 ©
花和人都一样,如季老所言,有一种“极其惊人的求生存的力量和极其惊人的扩展蔓延的力量”,只要肯相信,肯坚持,初荷开过之后,必有一个盛大的夏天;夏日也尽的时候,满池的莲蓬和肥大的藕,都是时光最好的回馈。
大约正是因此,荷才是最能代表夏天的花吧。在等待她的一开一落之间,我们握住了一个夏天,又放走了一个夏天。
图|桂北山人陈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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