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劳动节,三天小长假。“放假了,又能回老家了!”儿子欢呼着。儿子眼中的老家是婆婆家,鹤山脚下一个宁静祥和的小山村。
每到节假日,大部分家庭都往外走,出去旅游。我们曹家三兄弟却都不约而同地,携妻带子从四面八方赶往老家这个普通的农家小院。十多口人,十多年了,雷打不动,风雨无阻。要问为什么?因为这里有我们共同的父亲母亲,这里才是家:温暖、安宁、祥和。每当跟同事说起来我们这一大家子的生活时,他们都羡慕得不得了。
上午十点多,一家一家的,陆陆续续来齐了。于是,在院子里的梧桐树底下,摆开桌凳,泡上茶。边喝茶边聊聊各自的近况。院子里有两棵梧桐树,同根生,一粗一细,粗的雄壮威武,细的俊爽挺拔。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每一阵风过,它们都互相致意。高大茂密的树冠正好覆盖了整个院子。在这个清爽的五月天里,树上挂满了一串串淡紫色的风铃,有好多已经落了,铺满了院子。在充满阳光的风里,梧桐花随风摇曳,满院子的甜香。
坐在树底下的我们都禁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话题随之转向了梧桐树。
“诗里说:栽下梧桐树,自有凤凰来,梧桐树又叫凤凰树,代表着吉祥。传说,梧是雄树,桐是雌树,梧桐同长同老,同生同死。所以,在诗人笔下,又代表着忠贞的感情。”博学多才的二哥给家人普及了一下关于梧桐的文学知识。
“梧桐适合做乐器,许多古琴都是梧桐做的。”我们家的能工巧匠——大哥接着说道。
“梧桐种子能吃,能榨油。”婆婆笑着说。
“梧桐树皮还能造纸,造绳子哩。”公公也补充道。
“还不知道梧桐有这么多用处哩。”二嫂嘿嘿地笑着说。
“今天可长见识了。”大嫂总结道。
“咦,恁觉得这两棵树像谁啊?”侄女倩倩歪着头若有所思,问道。
“我觉得像俺爷爷奶奶!”儿子喊了起来。
“它就像俺了?”公公婆婆笑了。
“还真是哩!”大家静了下来。
这两棵梧桐树高大挺拔,栽在院子里,多少年了,风风雨雨,相偎相依,它们为这个小院撑起一片绿荫,护卫着这一方土地,奉献着一生的绿意,却从不求回报。这不正像我们的父亲母亲吗?
公公婆婆今年都七十多岁了,他们操劳了一辈子,用柔弱的双肩和超出常人的辛劳把三个儿子一个个送进大学,直至各自参加了工作。每当爱人跟我说起这些事,看到公公婆婆花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不再挺拔的腰身,略显迟缓的步伐时,心中的敬佩、感恩之情就油然而生。
一九九八年,我跟爱人结婚。公公婆婆给了我一千块钱的见面礼。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千块钱来得多么的不容易。那是公公婆婆几年来种棉花的积蓄。为了攒这笔钱,他们这几年连一床新被子都没舍得给自己做。平时,兄弟三个给他们的钱,每到年底,又会整整齐齐地送回到各自的手里。公公说:“你们工资还低,我们还有几亩地种着,花不着你们的钱。”我们知道,公公婆婆过的是清贫的生活。在农村,每年都要买化肥、种子,还有耕、耙、播之类花钱的事儿。种地赚不了几个钱的,其实在他们固执的背后,是一种爱,一种发自内心的深沉的爱,如山高,似海深。
公公婆婆感情很好,从不吵架。公公主外,在外面做事,婆婆主内,操持家务,教育孩子。似乎达成了默契,各有分工,互不干涉。
公公勤劳能干,不善言辞。曾是村卫生室的医生,虽倍受尊重,但却很辛苦。不分白天黑夜,不管刮风下雨。可公公一干就是二十多年,给乡亲们拿药,打针,看病。为了供孩子们上学,公公除了种好家里的责任田以外,还要在农闲时到山上去采石头。“那次也是梧桐花开的时候,我放了学,去喊咱爹吃饭。我走到那个石坑边上,看见他满脸的石粉,弯着腰,吃力地搬起一块块石头,一点一点地挪动脚步,袖子挽起来了,手臂上青筋暴露。瘦弱的身体佝偻成一张弓。”多少次爱人跟我说起时,都满眼泪光,以至这个画面也深深地定格在我的记忆里。寒门弟子多励志,这就是兄弟三个不断奋斗的精神源泉。
婆婆识文断字,明晓事理。曾在家里开了个裁缝店。哪家有什么大事小情,乡亲们都愿意借着做衣服的空儿来找婆婆唠唠。到了八十年代,人们就不再拿着布料来加工衣服了,婆婆的手艺最终被五花八门的成品衣服取代了。为此,婆婆还伤心了老长时间。从那以后,婆婆就把自己的手艺用在了家里孩子们的身上,老大穿坏了,改一改给老二,老二穿小了再缝缝补补给老三。那时虽然穷,穿的都是旧衣服,但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就是有块补丁,经过婆婆的手以后,从外观上也很难看出来。
那个年头,山脚下的地薄,天旱,不收庄稼。村里的人都种芋头,婆婆家也不例外。于是,家里的主食就是芋头了。蒸芋头、烤芋头、芋头呱嗒、芋头面条、芋头窝头。。。。。。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白面馒头、白面饺子。到现在,爱人兄弟仨都不吃地瓜,就是那时候吃伤了,其实不是不能吃,而是一看到地瓜就让他们想起那段艰苦的日子,感觉不舒服。平时,要是能吃上菜,那是很难得的。婆婆怕孩子们缺营养,就在院子里开辟了一个小菜园,种了很多菜。每隔几天就要用水桶去离家一里多的地方打水浇菜,每次往返十几趟。功夫不负有心人,婆婆的辛勤劳动换来了全家人的蔬菜供给。采摘下来总要分给邻居,让他们也尝尝鲜。为了解决缺油的问题,婆婆又在山坡上开了一块荒,种上了芝麻,用来换些油。用起来的时候,放的少之又少。基本上跟水煮青菜差不了多少。后来婆婆想出了个好主意——擀面条,做浇头——有油、有盐、有菜叶、有鸡蛋碎。从此,这道菜成了饭桌上不变的“特色菜”。有时,婆婆还会把芝麻放在锅里炒了,碾成带油的芝麻盐,加在菜里当佐料。那是孩子们最解馋最快乐的事情了,也是现在兄弟三个最幸福的回忆了。
家里这么困难,公公婆婆还能亲手养大另外五个孩子,这又是让我对他们肃然起敬的地方。七十年代,二爷爷二奶奶去世早,留下两个儿子,大叔给了姨奶奶,二叔跟了婆婆家。爱人的爷爷奶奶去世也早,三叔也跟着婆婆家。九十年代,大哥上班,大侄女打三岁就跟着婆婆。大姑姐和姐夫那时常年在外打工,大外甥女十个月就抱来了,小外甥女四岁来的。现在他们都成家立业,有的都当爷爷了,可年节时都愿意围着婆婆拉呱。在他们内心深处,婆婆就是一个母亲的存在吧。
二〇〇二年,我儿子出世了。公公婆婆很高兴。他们终于答应离开老家来我们这里照看孩子。公公把家里都归置好,地委托给近门种。为了能安心把孙子看大,婆婆还特地到医院做了个小手术。
到了我那里,公公成了名副其实的保健医生,婆婆的手艺再次派上了用场,她给儿子做不同年龄段穿的棉袄、大蹄子棉裤(保暖性特别好,穿上一点儿都不显笨),各式各样的小衣服、兜兜褂。院里的邻居们见了都啧啧称赞,纷纷上门求教,求衣服,婆婆都是有求必应。
二〇〇三年,为了有更好的工作环境,也为了给孩子提供更好的教育条件,我决定来泰安打拼,公公婆婆心里有些疑虑。但也没说什么,义无反顾地带着孩子跟着我打包北上。来了以后就尝到苦头了。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咬着牙坚持着。这期间,我们搬了三次家,到二〇〇五年才算稳定下来。在那段我人生最灰暗的日子里,没编制、没房子、工资不及时、教学压力、母亲去世......老天怎么就跟我过不去,各种不好扑面而来。我焦虑、不安、烦躁,可当我推着从旧货市场上买来的破自行车走到楼下,看到从三楼窗户里透出的橘红色的灯光时,心里就有一股暖流布满全身,眼眶有些发热。打开门,孩子已经睡了,餐桌上扣着温热的饭菜,吃着的时候,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流,滴在菜里,滴在馒头上,滴在汤里,更滴在我的心里。原来,是公公婆婆为我营造了一个这么温馨的港湾,给我遮风避雨,让我喘口气,歇歇脚,打理好自己,振作起来,重新出发。原来,公公婆婆一直用默默无言的爱在包容着我,支持着我......
我从公公婆婆身上看到了什么是纯净的善良,它可以净化你的灵魂,可以洗涤世俗的眼光,可以沉淀你的思想。
“呼呼......”起风了,大家赶紧往屋里搬东西,不一会儿,狂风夹杂着雨点下来了。院子里一时乌云压顶,两棵梧桐树被刮得左摇右摆,但他们互相偎依着,互相扶持着,共同抗击着风雨。
“再大的风,再大的雨,也有停的时候。这世上哪有过不去的坎。”耳边想起来婆婆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多么朴实,又多么富有哲理。有时候,我觉得婆婆就是一个生活的大师。凡事都看得透透的,但又不解释,点到为止,让你自己去领悟。这是一个女人的智慧,一位母亲的胸怀。这是一个母亲真正的力量,是她的慈祥,她的温和,夫妻、叔伯、妯娌、子女,大家庭都因她和睦,而和谐,让人感到大海般的包容与接纳。
果然,没多久,风停雨住。院子里经过风雨的洗礼,显得格外清新,梧桐花又落了不少,但院子里的香气更浓了。两棵梧桐树也越发挺拔、精神抖擞了。正如饱经沧桑而日渐淡然的我们的父亲母亲!
到饭时儿了,公公抱来柴火烧火,大哥负责切菜、装盘,我、大嫂、二嫂给大哥布菜,婆婆掌勺。二哥、爱人负责品尝。孩子们出去疯玩还没回来。这就是家的感觉,我喜欢。
又一个其乐融融的假期。
让这种平淡朴实的幸福永远散发着馨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