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白花花地照在大地,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柏油马路因阳光的炙烤也渗出油腻腻的感觉。鞋子踩上去如粘了胶一般,用力一抬,留下个清晰的鞋印。
举着遮阳伞,站在公交站台前拥挤在人群里。太阳蒸发出来的汗水的淡淡咸馊味在空气中弥漫着。微微皱眉,扫视一圈这不大的空间里,有和我一样撑伞而独立的;有母亲带着孩子并肩而站的;也有三三两两对面而站,手提购物袋的;还有摇动手上草帽,一脸汗水的民工。可无一例外,除了伸长脖子地张望公交车驶来的方向,站着跺脚焦急,无规律地时而原地走动几步外,人们已吝啬地没有任何言语的交流。在这炎热的夏季里,我想除了空调、冷饮、冰棍,还有这期待着快点到来的公交车,没有什么可以激起大家的兴奋。
终于一辆白绿相间的公交车驶入站台。人群一阵骚动。没有队伍,倒也无拥挤,鱼贯而入。瞬间挤满了公交车上所有的空隙。
被人流推动,我没有选择地前行,最后在窗边的一个小空隙停下来。伸出一只手抓着车上的拉手,一手提着折叠的太阳伞。将自己调整到一个最舒适的姿态,站定。额上已泛出密密的汗粒。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好像完成一桩大事般地如弃重负。正准备深吸一口气儿,提点儿神,才发觉狭窄的空间让那股咸馊味更浓烈,直串入鼻腔,让人忍不住要屏住呼吸。
“呵呵,这一站好多人呀!把车都挤满瓜了。”一个口齿含糊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我循声望去,身体正对面的座位上坐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身藏蓝色的衬衣,青灰色的裤子。看上去一身还算整洁。但鼻梁扁平,眼睛小而上挑,眼距明显宽于常人,近乎光头的板寸。这会儿正说话的嘴角一丝涎液挂起银线,愈坠不坠。一个典型的唐氏综合症患儿。
我忍不住挪了挪身体。本就被公交车上的气味和热浪逼迫得难受不己,这会儿更有种站立不安的窘迫。
视线尽量地抬高,望向窗外飞逝而过的街景,想忽略眼前的困顿。可人是乎都有一种内在的自我强迫症。明明心里对自己说:“别看,别看!”可眼睛却不自觉的会瞄过去。
只见他那嘴角挂起丝线的口水,随着车子的晃动,有节奏地左右前后摆动。稍细心一看,那藏蓝色短衣的衣角上,因落下的口水,浸湿了一圈,颜色格外深。似乎意识到那“垂涎三尺”,突然他用手背狠狠地擦了一把嘴角,然后又狠狠地往体侧的衣服上一撸,再甩了甩手掌。我看得心里直犯悚,忙再挪了挪身体,尽量拉开与他的距离。奈何车上人实在太多,这些努力只是一种自我安慰。也许是意识到我的观注。他突然抬头看了我一眼,嘿嘿地冲我傻笑了一声。我荒忙抬头望向窗外,当没看见。
车子终于进入下一个站点,人流的上下,让我有机会逃离。丝毫没有犹豫就往车厢里面挤。找了个位置站好,竟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这时,从车门处上来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手紧紧地抓住车厢口的铁栏杆。可满满的车厢里除了涌动的人流,并没有人起来让座。我心里暗暗焦急,可惜自己没有座位,出言让别人让座我又不好意思说。矛盾焦灼让我扫视了车厢里一遍又一遍。
“老奶奶,到我这里坐。”依旧是如同满口含水般的吐词不清。边说话又落下一滴口水,扯起长丝;不甚协调的动作,伸出手去拉老人的手。人群自动让出一条小小的通道,老人慈爱地抚摸着他的手,一边说着“谢谢”。他又摇头又摆手地说:“不谢!不谢!”
“二子,不错呀!会给老人让座了。”从驾驶座传来司机大哥浑厚的声音。只见他傻傻一笑,继续用他那特有的声线,很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妈妈说,在公交车上要给老人让座!”一边说着,一边还用手比划着。老人拉着他的手说:“真是好孩子。你妈妈教得真好!”
他嘿嘿地傻笑,一丝口水又顺着嘴角往下掉。老人拿出纸巾帮他擦干净。他笑得更欢了!
突然觉得周围安静起来,一切的嘈杂、闷热、人群都退去,而那张傻气却单纯的面孔在我眼前放大。 宛如鲁迅的小说《一件小事》里那样,“……而且他对于我,渐渐的又几乎变成一种威压,甚而至于要榨出皮袍下面藏着的'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