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刀斋
阮玉等商隐回来,随口说道,“以前老听人说裴明驿傲气,不把同学放在眼里,今天觉得他人还挺好的。”商隐以前也听过类似风闻,不由有些怔愣。
这个平平无奇的早晨也不过是最后几个月的冲刺里一点暖色的涟漪,但还是如亚马逊雨林的蝴蝶羽翼扇动的那阵风一样,有些小的习惯开始变动了——
比如商隐开始下意识注意裴明驿当天穿了什么。
高中已无强制穿校服的规定,于是青春期的躁动,往往始于这些微小的、不至于出格却竭尽所能的修饰上。
女生裙摆的长度在老师允许的红线附近据理力争,微粉而带着闪金的指甲油,时兴的手链脚链项链发带发夹衣服鞋子,偷偷涂上薄红的唇彩,又在惴惴中用纸巾抿掉一层,见老师没发现,再补上一道,如此反复……
男生则开始很爱干净,穿白色T恤或是衬衫加浅蓝色牛仔裤,白球鞋。头发用发胶悄悄定出个状似凌乱随意实则费心费力的造型,身上有皂角或是阳光的温暖……
商隐知道裴明驿前天穿的是浅绿格子半袖衬衫,昨天是印有路飞头像的白T恤,今天是……今天是浅蓝色衬衫加直筒牛仔裤,白色板鞋。
好像很久没有再穿那件白衬衫了,会不会是洗不干净彻底不能穿了呢?她嘴里咬着笔,在英语资料上判断完形填空的答案,思绪不知怎么的跳到这件事上。
阮玉今天发烧请假了,原本打算明天上午的半天假她们一起去游泳的,应该是不成了。旁边没她叽叽喳喳打着岔,觉得挺不习惯。
一直熬完了晚自习,做完了两套模拟卷,才压着浓沉的夜向住的地方走去。夜风难得润泽,携来草叶树木经暴晒后的回甘酽香,尤其林荫路两侧遍植香樟,风叶沙沙作响,行于夜间,奇香更甚。
几道岔口走散了越来越多的同学,她住在校外,身边少了阮玉同她一起步出校门,已无甚熟人。但是路灯杳杳,人影微微,她也不觉孤独。
学生晚自习结束多半会吃夜宵,因为脑力劳动消耗大,商隐平日不太吃,今天却觉饥肠辘辘,忍不住点了玉米烤翅鸡胗培根卷之类。
她就立在炭火前,看老板用剪子划开烤翅的肌理,用铁板压着在炭网上烤出“滋滋”的动静,油“啪”一声滴在明炭上,窜起一丛火。刷子饱蘸酱汁涂刷,白烟弥散着焦香与呛刺涌来,她赶紧往旁边一躲,同时不可抑制地咽了咽口水。
“老板,麻烦帮我烤这些。”右侧突有一叠垒着各色蔬菜肉类的铁盘递过来,声音甫一入耳便知是谁,只是没想到又这样巧。
商隐抬头一看,正对上他接过来的目光,迎着炭火的灼亮,无端热切,心里就是一动。她几乎在心里叹息,又是你啊,裴明驿,真巧啊……
“真巧啊。”却是他的声音如同读懂她的神思般同步响起,她猛的一愣,然后也许是炭火熏烤,就觉眼尾渐渐煨出热度,一分一分延入脸颊颈项。
“真巧。”她听见自己答。
他拿的分量显见是比她巍峨,老板将她的往旁边拢一拢,空出场子铺了他的,却多是蔬菜,少有肉类。反观她那一侧,满当当的肉香。
因为躲烟气,他们站的很近,肩几乎顶着胳膊的那种近。他们的食物也很近,几乎混杂的那种近。刷酱的汁淋了她的,也蹭了他的,这种隐秘的不分彼此,让人有点耳热。两个人保持着微妙的沉默,谁也没有先开口打破。
老板看他们也不催促却只站着,反而招揽他们去凳子上坐,说再一会就好。他们都摇头说不用,这等的工夫周围学生就少多了,三两两的踱着步子。
“没想到你挺馋肉的。”却是他的嗓音低缓着淌进耳蜗里,隔着滋滋冒油的声色气味,烧进一路的心痒,竟离得这般近么?
“你吃的好素。”她看他一眼,这一眼实在没看到什么,她的注目点都不知定在哪,却继续开口,“怪不得看起来比我瘦。”
这一语落定,不知怎么的,想起从前看三毛评《水浒传》的一段,说潘金莲问武二青春多少,武松答二十五岁,金莲就接过话头说,长奴三岁。
三毛评注此举是以年龄来拉近关系,这当口她忽然想起这一出,眉间心口不由就是一阵火跳。
裴明驿却是一愣,转而抑不住地低笑,连绵的,几乎让人生醉的——
“因为我比你高。”
商隐就忍不住侧头看他,他刚好伸出了手,轻轻压着她的顶发一齐,刚好到他颈侧。偏偏他还勾起一缕少年意气的笑,弯了眉眼,促狭道——
“高了这么多。”
虫声繁密,露水将起,朗月星辉。好一场斑斓夜色,凫雁声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