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间,我想起母亲的声音,她的厉声呵斥里充满怜爱的语调,使我总难以顺从又不想抗拒,只是陷入僵持。母亲的声音还是清晰的,但母亲的面容却在我的脑海里融化了,模糊了。
很多年来,我和母亲的联系依靠的就是一部手机。我们用耳朵接受一些言不及义的心意,常常欲言又止。每次通话都不知道糊里糊涂说了些什么,就匆匆的挂断了。我总觉得和母亲之间没有什么需要过分解释的阐明的。母亲总能理解我,我也能体谅母亲。
每次回家都是计划之中的短暂停留。印象里母亲始终夜以继日的工作,忙完这些忙那些,直到夜已经很深了,她才躺下来,看会电视或看会书,睡去。我和母亲几乎没有认真的坐下来谈一谈我们的生活,过去和未来。甚至我们面对面时似乎没有在电话里显得更为坦诚。应该说的都没有说,把那些无关宏旨的牢骚一遍遍码来码去。于是,我想起母亲模糊的脸,一点点拼合起那张我本该烂熟于心的脸,现在却这样捉摸不透了。我想起,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根本不敢去看她的脸,如同我不敢去过多凝视父亲的背影。那个亭亭玉女的姑娘,和我那伟岸的父亲一样,都让我心神不安起来。就这样,他们就这样于我不在的时候,偷偷的老去了吗?
有时候我对着镜子,看着镜中人,很明显能捕捉到岁月的痕迹。而母亲的脸已经被岁月蹂躏的不成样子,任谁也无动于衷。对着她年轻的的相片,我总是怅惘难奈。的确,我很难心平气和的对着年华老去的母亲谈生活对她的摧折。否则,我就必须承认,作为一个儿子,我不能算一个合格的儿子。我也怕将来会变成“总角闻道,白首无成”的浪子,空落落憾颜此生。难道,我之所以会把母亲的样子搞得模糊不清,不正是因为我需要完成与此相反的结局吗?母亲不也是渴望这个结局吗?否则又何故少小别离,背井离乡呢?
母亲当然并不在乎这些,或者说她至少表现的不在乎。如果她的儿子能有些许成就,可能死生不复相见,她也能够接受。但我不接受,可我又不能赤条条抗拒,因为我的理由决绝而又软弱不堪。甚至连我的矛盾也没有母亲的矛盾坚强,我怎么就成了一个懦夫?
很长时间以来,我都想为母亲拍些照片。母亲年轻时的照片一摞摞的,而中年后就很少出现在镜头前了。过年回家的时候,我趁着给小姨拍照的时候,给母亲也拍了几张。晚上我看相机里的照片,心里忐忑难安。她的皱纹,她的下垂的眼睑,塌陷的鼻梁和臃肿的身材都让我怀疑,此刻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的确就是我的母亲。那个我常常以为漂亮的女人。
我原本打算把拍出来的照片去冲印出来,可看了母亲的脸庞,我竟然害怕起来,我退缩了。我竟然病态的恐惧,恐惧于让别人见到我有这样一个衰老的母亲。我知道明年的母亲会比今年更加苍老,却无计可施。在网上我为母亲买了些保养品,却又不相信有什么真的可以使人青春永驻或返老还童。
有的时候我不得不找些使自己心安理得的借口,让自己以为母亲的衰老是一个自然的状态,我需要接受并享受这一点。然而,当一个你深爱的人果真先于你变得满脸褶皱,白发苍苍,你又实在找不到什么理由去端详她的韵志。尤其是,一个女人的衰老,更甚于一个男人让人尤为心碎。
我也曾暗想,是什么让母亲如此匆匆的容颜渐衰?于是,衍生出诸多如果。如果没有……会不会?如果不是……会不会?如果……答案都是模糊的,也许并不会存在什么假设可以使母亲在我已长成的时候,依旧衬的起所有的发式和衣裳。每次走进服装店,我都在揣测哪一件是母亲仍可以驾驭的,走来走去,我发现,几乎没有几件衣服是可以为母亲买回家得。不是时尚潮流了,就是过于老态龙钟。一个四十几岁的女人应该穿成什么样子,才不至于让人觉的过于华丽或提前老气呢?
至今,我的心里依然盛放着些,也许让母亲永远不得心安的事情。所以,我常常又把当母亲老了以后要付诸的设想全部推翻,因为,我可能不会是一个合格的孩子,但母亲是一个完美的母亲,连着她衰老的脸庞。
2017/2/21/ 上午書毕 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