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满青苔的大石板上纹上了一层密密的霜花,在雾气笼罩下的身影逐渐清晰了起来,周小康抱着一大盆白色床单来到河边。
冬天把巷子里的人驱逐在家里,但周小康一家却是不在冬天庇佑之内的人。妈妈很早就得起来,踩着缝纫机,用手里的顶针时不时的瘙痒头皮,眼睛不正常的眯着,看着手里的活。
太早和太晚其实都是没有什么人来找她做活,但早晚的时间她又可以干什么呢?她一直摆着摊说明她一直在工作,如果早晚不工作了,好像他们一家的穷就变成了懒,至少现在她认为他们一家人的穷是老天爷不肯赏饭吃。就像周小康考试的时候,他会工工整整的把卷子全部写满,但分数依旧少点可怜,不过他比他那妈有觉悟得多。
上学是他在这个年纪无聊的消遣,即使他上学也过得并不高兴。
石板下的水被他洗床单洗得前后荡漾,活泛的石块在左右摇动,水透过水和石头的缝迸了出来,一双已经变形布鞋被水已经差不多全部打湿,双手也已经通红,周小康毫不在意,用棒槌重重的打着衣服。
对面突然传来的几声嬉笑怒骂使得周小康的心颤了几颤,但他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依旧卖力的洗着床单。忍不住抬头往对面看了一眼,几个男孩子围着一个男生起哄,那个男生的不高兴,周小康虽然隔得远,但也感受得到。
短暂的一眼,他便又埋下了头,一丝不苟的开始洗床单,整个人蹲下来就像是粘在石头上,石头咿呀咿呀的响,双手冻得通红。只看一眼,他就怕极了,河里的水似乎又凉了几分,冻得他整颗心都打颤。他努力把头往下压,不让自己的头抖动,也不让它抬头,只是用棒槌不停的捶打床单,明明看起来已经是光洁干净的床单,被捶打出来的却依旧是污水。
头上突然传来的剧痛,直接打断了他的种种思绪,整个人就松了的弦,对面的一群人眼看自己的目标圆满达到了不停的吹着口号。
听着他们的口号声越来越小,周小康抓着石头慢慢立了起来。长时间蹲着之后的眩晕感和没吃早饭胃带来的剧痛感以及这突如其来得外伤都让他几乎跌倒在水里。
他扶着自己的腰慢慢坐在了高一点的青苔石板上,石板上的青苔和霜花使他的裤子带了一丝粘腻感,他痴痴的望着河面,没有表情。
太阳出来了,湖面上抽着青烟,周小康摸了摸自己的头,头发被血凝了湿答答的一团,手上还有凝在一起的血丝。
浑浑噩噩抱着一大盆床单回家,没有什么生意的周母看见他这副丧样,心里又冒了一阵无名火。
“洗个床单还这么磨叽,我天天起早贪黑挣点钱容易吗,送你去读书,你还和别人打架,什么都随你那死鬼老爹。”
周母越说越气,也骂也脏,拿着桌上的水杯朝周小康砸去。
周小康没有躲,不过周小康觉得有点可惜,自己站得这么近,竟没有砸中。用了好几年的杯子早已发黑,杯子内壁被长期油渍浸染,周母砸完了之后,抱着头在桌子上痛哭。
阳光透不过单薄的床单,只愿意照床单上不停移动的轮廓。
打破的玻璃碎片散发着它这一生最璀璨,最迷人的光芒,连太阳都偏爱它。周小康小心拾取地上的玻璃碎片。
一股温热的满带腥味的液体从鼻子里流了出来,他拿起一块玻璃片,用尖端在血滴上戳了戳好久,就像小孩子抓到一只他饶有兴趣的昆虫,非要把它的翅膀和脚都有条有理的掰开才肯罢休。他好像终于发现了这血是自己流的,用手极其敷衍的擦了下自己的鼻血,但越擦手上的血越多,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一道伤口。
擦了几次之后,周小康很不耐烦了,玻璃碎皮也懒得收拾,径直走进自己房间,把门摔了一下。
第二天,周小康和妈妈,每个人带着一份检讨,在班上念着,他妈妈大概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人,手跟着纸一起抖,说话哆哆嗦嗦的。下面几个男生在在面偷偷地笑,班主任一直冷眼盯着周小康。
如果说他现在心怀一丝的愧疚,就是那个被他用凳子误伤的那个女同学吧,平时前额不留一丝碎发的她减了厚重的齐刘海 ,周小康念检讨的唯一的一次抬头便是望向那个女生。
之后的周小康在学校里很“乖”,大概是上课就开始睡觉,下课就被一群男生带到厕所,他再也没有像之前一样尝试过反抗。从一开始都得不到真正的正义,便不再渴望正义 。
如果不是他们把他日子念出来,他或许还会一直会忍,会忍到高考结束,那是他唯一一次在班上大声说话,让他们把日记还给他,两个人将自己的日记本丢来丢去,他拎起自己椅子朝着一个男生狠狠的砸了过去,男生倒是没什么事,倒是旁边的女同学被砸得头破血流。
老师赶过来的时候,周小康一个人站在自己的座位上发抖。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毕竟自己妈把医药费也付了,母子两个人检讨也念了,但欠了别人的终究是欠了别人的。
晚上回家,周小康一个人缩在角落里,看着房间里单调的灯光,温暖的灯光遍布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但他全身的手脚却还是冰凉无比,从装满一大堆书的箱子下面,找到了两张一百元的红色钞票。
那一天他很早就来学校了,他买了很多的零食水果,偷偷放在了女生的桌子下面。他把教室里的黑板擦得干干净净。
那天他们教室很热闹,女孩很大方把零食分给了全班的佷多人,她还是那个爱笑开朗的女孩,更有些女孩子在私底下窃窃私语是哪个男孩暗恋她。
那天周小康也很高兴,不过那天之后再也没来过学校,终年流水的河岸上,再也没有了一个起早贪黑的女裁缝。
有人看见她一个人在捡垃圾吃,和她打招呼,她也是疯言疯语,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