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外出回来后,茱萸安分养伤,少有胡闹,秦家宅院上下到少了些生机。
茱萸把那些个不安生的思绪都断送在了肚子里,此后再没想过。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如滚滚东逝长江水,再无回头。师兄妹三人也都日渐长成,秦艽越发出落得亭亭玉立,大师兄也到了弱冠之年,二人同出入时,常引得众人称羡,纷纷赞叹二人好生般配。还有人打趣秦若当年会打如意算盘,这哪里是收徒,分明是招赘。
秦艽与郁李仁二人自是早已坦白了心意,就等秦若发话。
岂料天有不测风云,不等郁李仁去征得师父的同意求娶艽儿,秦若因终日会诊,日夜操劳,加之年岁颇高,不知觉间身体骤然垮下,一家子习医之人都无力回天。
弥留之际,秦若把郁李仁叫至身侧,细细嘱托,自己毕生所学皆已悉数教与郁李仁,秦家医馆自己死后就交由他打理,还望他能行医有道,不负苍生;另自己眼看着孩子们长大,知道他与艽儿情投意合,便把艽儿和茱萸托付与他,将艽儿许给他做结发之妻,至于茱萸,需得待她如同亲小妹一般,既已及笄,如若她愿意便为她寻个好人家嫁掉便作罢。等郁李仁答应下,老人家便安心驾鹤西去了。
于是郁李仁接管了秦家医馆,代秦若出诊,因所学皆出自秦若,医术非但不比秦若差,反而因他爱钻研,比师父还更胜一筹,一时间在益州城小有了些名气。
不多时,他与秦艽两人便择了个良辰吉日结为连理。夫妻二人相敬如宾,恩爱有加。
眼看着大师兄和艽姊成了家,茱萸心里好生欣慰。自己也到了及笄之年,再不似孩童时那般胡闹,倒有闲情和艽姊学起了女红和厨艺。
郁李仁打趣她:“你这丫头是担心自己没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怕嫁不出去吗?”
茱萸嘴可不饶人,厉声回道:
“岂是天下男子人人如你这般喜欢艽姊这类温婉的小女人,你怎料得就没人中意茱萸的。”
秦艽也调笑她:“看来我们的茱萸是等不得想要出阁了,郁哥,你这个做哥哥的可得好生留意着有没有好人家。”郁李仁应声附和,茱萸也不羞不恼,任凭他二人消遣。
那一年的梅雨时节,益州以南一带,瘴气横行,疟疾大肆传染,是为“大疫”。民间百姓惶恐万分,四处流窜,民不聊生。
眼看着苍生饱受疫病之苦,郁李仁不忘先师教诲,决意出外义诊,秦艽和吴茱萸自是无二意,相与为百姓分发汤药。
疟疾一旦发作,便难以治愈,最好的办法就是截风止虐,言下之意便是预防为主,防止疫病蔓延。尚无功效极佳的药物,郁李仁便每日用常山熬制汤剂,分发与百姓喝,疟疾得到了一定控制。
日日在外分发汤药,三人都疲乏不堪,不经意间,秦艽竟染上了疟疾,她自己也是习医之人,深知此病症暂且无力治愈,只恐传染给郁哥和茱萸,慌乱之间不知如何是好,便偷偷出走打算静静地离去,也省得临终还给郁哥平添麻烦。
生性温良的秦艽哪顾得考虑更多,纵使她心中对郁哥难以割舍,但总不能留在此处连累他们。是日她借口困顿未曾与茱萸一同出去发放药物,独立留在家中。悲痛万分之余,她忍痛留下一书诀别信,便离去了。
待郁李仁和茱萸二人回到家中,不见秦艽,却见桌子的书信后,不禁奔溃万分,立马分头去寻。
秦艽也因疟疾发作,无力赶路,便随处找了个破庙容身,待郁李仁找到她时已奄奄一息,二人相拥而泣,不多时秦艽便没了气息。
吴茱萸虽未染疾,却因多日劳累过度,又因艽姊的离世悲痛万分,感遇风寒,落下了一个久不见好的咳疾。
秦艽的离世给了郁李仁重重一击,他认为自己空有一身医术,自己的结发妻子身染重疾,自己非但不曾发现,还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离去束手无策,要这医术有何用?口口声声救治苍生,可连自己心爱之人都治不好又怎能入治苍生?
茱萸眼看着这个男人整日以泪洗面,日渐消瘦却不知如何是好。自己与艽姊亲近,心中也悲痛万分,又何况郁李仁和艽姊恩爱有加,琴瑟和鸣。
她只能日日一边照料医馆,一边照料宅邸和郁李仁。想来他思念艽姊,便给他做些艽姊教自己做的饭菜,可常常午间送去的饭菜,到晚间去看时也未动过筷子。
这日,茱萸从医馆回府时,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坐在宅前,面容清秀,身体完好,看起来不像是有残疾,多半是逃荒过来的。见自己走过来,少年慌忙起身,一边弯腰道歉一边说道:
“姐姐莫要责怪,我不知此处是你的府邸,只因实在困乏无力,在此处躲个阴凉,歇息片刻,这就离去!”
一看就是平日里挨了不少人家的责骂,不过这小子丝毫没有其他逃荒乞讨人士的泼皮无赖,看着他那副清秀的模样,茱萸不禁心生恻隐,把他带回了府里。
晚间,茱萸带着洗漱过后焕然一新的少年走进郁李仁房内,对着他说:“你我二人当年皆受了师父的福泽,才得以活到了今天,师父也希望你能继承他的衣钵,做一名良医,救治天下苍生。艽姊姊虽然红颜薄命,可也是为了治病救人牺牲了自己,你若是这般自暴自弃,你让师父和艽姊在九泉之下如何瞑目?”
郁李仁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了来人一眼,便重新将头埋进典籍内,仿佛对茱萸的话充耳不闻。
茱萸也不恼,接着说道:“这孩子颇像当年的你,我见他悟性不错,便带回来了,你看收个徒儿,自己不愿再出诊,也别白白浪费了你在师父那儿一生所学。”
“要教你教,我郁李仁连心爱之人都无法医治,哪有能力去教习他人医术。”
茱萸正欲为他的冥顽不化发作,只见少年“噗通”一声跪倒在郁李仁面前呼道:“您就是明医郁李仁?我从家乡逃疫病到了益州,父母皆在疫病中丧生,到益州后差一点染上疟疾,一位好心的大娘给了我一碗汤药,说是郁李仁医生一家为百姓发放的,好在我喝下后热退了,险些就没能活下来。您怎能说自己无力医治苍生,外面百姓都说是你救了他们。还请您收我为徒,让我侍奉左右,能习得医理自是甚好!”
“你叫什么名字?”
“我小名小金,父母皆逝,您是我的再生父母,望能依附您的姓氏,就叫我郁金好了!”
茱萸不禁发笑,真是个机灵的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