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昀问叶知秋:“如果让你重新来过,你会选择回到什么时候?”
叶知秋苦涩一笑:“见到这个世界之前。”
林昀从靠背椅上支起身子,他对这个答案似乎有些意外,他玩味地看着叶知秋说:“我以为你会说遇到沐司深之前。”
对啊,但她否定了一切,她不想再经历过去的种种了,毕竟她曾因一步,而错了以后的千万步。
那是沐绛坤和袁莉葬礼结束的半个月后,在沐司深和沐司茜认为许多事情都尘埃落定时,沐绛坤的私人律师突然来访。
沐司深见过张律师,沐绛坤医院去年的一件医疗纠纷就是他负责解决的,父母的葬礼那天,他也有出席。
而张律师这次来沐家,沐司深也清楚是什么事,沐家的财产继承。
沐绛坤和袁莉都是一流的医生,沐绛坤又是十多年的院长,而当张律师细细说明后,沐司深才真正意识到这是一份不小的财产。
沐春华和沐司深那没见过几面的姑父从乡下赶过来,沐司深他们无声地聚坐在客厅里。因为没有遗嘱,张律师则按照法律上相关的规定尽量仔细易懂地讲诉继承事项。
沐司深面无表情地坐在张律师对面,他努力控制着情绪使自己不至于在人前崩溃。
沐司茜看着他,感觉他像是座孤岛,周围没有可以依靠的寸土。沐春华夫妇异常专心地听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张律师嘴巴的一张一合,仿佛生怕漏掉一字一句。
沐司茜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沐春华夫妇一直是靠沐家的帮助支撑,陈嘉念大学正是需要大笔钱的时候,虽然沐绛坤夫妇的逝世让沐春华同样悲伤,但悲伤之余他们也分得清当下更重要的是沐家的遗产分配,这关乎他们一家的生活。
“就是这些了,你们有不清楚的地方吗?”张律师似乎也不愿在这样尴尬的情景下久留,在传达完了关于财产继承的问题后,他拿着棕色的公文包从沙发上起身,“那我先告辞了,如果还有需要弄清的事可以联系我。”
“好的,张律师,真是麻烦你了!”沐春华出乎人意料之外地站起来,然后像主人一般,脸上堆砌着笑意送张律师出门。
“下次来我们家,我一定好好招待你。”沐司深的姑父也附和着,他们喜形于色,甚至没有一点掩饰。
“……”沐司茜仍看着沐司深,她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来安慰他。
门口的吊兰葱葱郁郁,垂下来的青绿色枝条有一跟长到地面,被姑父踩了一脚,耷拉在那里。
沐司深一个多小时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坐在那儿,一个看似中心却又被孤立的角落。
听到张律师的那辆长旧汽车的引擎声变弱传远,沐春华脸上卸下了笑意,舒了一口气,转过身时脸上带着无奈和一丝丝难堪。
眼前的人毕竟是她的亲侄子,理应说这种时候不应该谈及财产的事,但沐绛坤去世后,他们家也就等于没了经济来源,只能靠分财产来支撑,陈嘉也马上就上大二了,要花费的钱并不少。
丈夫陈永明在得知沐绛坤去世时,立马屁颠屁颠跑回来,天天催促着她去沐家分财产,所以在葬礼那天沐春华只是带着陈嘉参加,她不想无头无脑的丈夫直接当场向沐司深索要财产。
沐春华用长着老茧的手掌摸顺着椅背走近,贴近沐司深身旁坐下,她的嗓音还是有些大,但努力低沉着,“阿深,关于财产的事……”
“有话直说啊,你是他爸的亲妹妹,刚才那个张律师都说得很清楚了,家产也有我们的一部分。”陈永明一屁股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在沙发上砸出一个凹坑,“你哥家生活那么好,听说当医院院长能收不少的礼,分点给我们也不算什么……”
“够了,别说了!你们应得的那一部分我们会给。”一直安静着的沐司茜厉声道,虽然她努力压抑着心中的厌恶和烦躁。
“……”聒噪的陈永明带着惊讶停了下来,沐春华也瞪了他一眼,但马上沐春华就用审视目光转向了沐司茜身上,自从沐绛坤和袁莉发生车祸后,沐春华一直认定兄嫂的死是沐司茜导致的,如今和她一起坐在客厅里而不偏激,多少是碍于沐司深的原因。
即使面对这样的隐性纷争,沐司深仍低着头,像一座无心的雕塑。
但沐司茜刚才的语气显然惹怒了陈永明,他站起来,扬起巴掌作势冲过来:“欸,你一个捡来的凭什么教训我,没教养的丫头,今天就让我帮你爸妈教训你……”
“够了!”许久沉默着的沐司深瞬间起身,挡在沐司茜前面,“她爸妈就是我爸妈,她有什么问题我这个哥哥来管就好,还轮不到姑父帮忙!”
“……”陈永明被沐司深突如其来的嘲讽气得目瞪口呆,他恨恨地放下手,转而瞧向沐春华,“我是管不着你们沐家的事。”
沐春华也站起身,她听懂了丈夫话外之音,将矛头指向沐司茜,虽然陈永明管不着,但她管得着,她冷眼相对,说:“你还嫌沐家不够乱,进来掺合一脚。”
虽然沐春华的话是朝向陈永明说的,但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来她真正是在诘问谁。
沐司茜咬着嘴唇,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还好有沐司深犹如一道屏障在她身前挡着,使她不至于被其他人看到那副狼狈的样子。
“你先回房间吧。”沐司深没回过头,轻声对沐司茜说。他的声音带着无力的虚脱,让她心疼而不知所措。
孩子是敌不过大人的,这种场面上,沐司茜在他身边只会让他有更多的顾虑。
“姑姑,你们想拿什么就拿走吧,钱我也会转到你卡上,只是之后别再谈这件事了……”虽然沐司深还叫沐春华一声姑姑,但两个人如今的情景俨然像是一场谈判。
“阿深,姑姑我也不是非要这样,但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我……你之后怎么办?”沐春华抹一下眼角的眼泪,含着哽咽。
“我下个月就回德国。”沐司深一直目光放在客厅那扇单独的窗户上,没有直视姑姑的目光,“小茜也会去。”他说完又补充道。
“不回来了吗?非要离开吗?”沐春华追问,沐司深的这番回答让她感到一阵愧疚,但她也没有其它的办法。
沐司深没说话却是默认。
之后沐司茜才知道沐绛坤夫妇的大部分财产都被沐司深自愿让给了沐春华,其中包括了现在他们住的这栋别墅。
而这些是沐司茜通过张律师才知道的,沐司深没有告诉她任何的事。
“为什么要把房子让给姑姑?”沐司茜在知道这些后心里有些愤愤不平,这栋房子是他家人的回忆,也有她希望守护的东西,她不想其他人占有改造它。
“我们去德国,房子只能荒废在那,我不想它没了人气。”沐司深声音还是有些无力,他最近总是让人有疏离感,捉摸不透,“让姑姑他们住也好。”
“……可我什么都不知道。”沐司茜执忸地看着沐司深的眼睛,仿佛要从对方被雾蒙上的眼睛里找到合适的答案。
“……”沐司深沉默着,望着沐司茜没回答。
“我不会把沐家让出去的,我也有财产继承权。”沐司茜冲回房间,她不理解他怎么舍得把沐家遗弃。
姑姑得到房子后极可能会把它转手卖掉,那时候她连一个包藏回忆的地方都没了,她在这个家的荫护下生活了十年,这里有她对他所有的回忆,她把他的家弄得糟糟的,而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栋房子保留下来。
“喂,你好,我想找张律师……”沐司茜冷静地分析面前的一切,她需要张律师的帮助,如果作为继承人的她不同意私下协商,那么遗产就必须按照法律规定的继承比例来分配,这样沐春华也不可能拥有这栋房子,而她已经咬定要分到沐家的这栋旧别墅,其余的她一点都不争。
但沐司茜不知道在她决定打这通电话时,有些事情就已经开始往越来越远的地方发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