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人生中,有时我们需要看透一些东西,比如虚无的名利,比如无望的空想;但也需要拥有一些东西,比如恬淡的心情,比如深沉的情感;当然,还有一些东西,我们原本就留不住,比如零落的繁花,比如老去的朱颜……
所以,不如在有限的生命里,好好活着,并让诗词为我们的生活添几分静美。
1.《行香子·一叶舟轻》(苏轼·北宋)
一叶舟轻,双桨鸿惊。水天清,影湛波平。鱼翻藻鉴,鹭点烟汀。过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
重重似画,曲曲如屏。算当年,虚老严陵。君臣一梦,今古空名。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初遇这首词的时候,我就被“水天清,影湛波平”几个字所吸引。
一直都很喜欢水,海水,江水,湖水……似乎与水相映的天空,也别有一番美好。古人们从不吝惜笔墨去描绘那水天一色的美,而对比白浪滔天的激越,这“影湛波平”带我们进入了一个多么舒缓的世界。
对,这就是苏轼此时内心的感受。这一年他被贬杭州任通判,偶尔乘一叶小舟荡于江上,在过七里濑的时候,他见其美景,思己人生,留下了这首词。
苏轼的思想和哲学里,既有儒家,又有道家。他愿以儒家的仁政爱民入仕为官,但经历过官场的起伏,意识到很多事情自己也无能为力时,他性格里属于道家的超脱即刻表现出来。不过,遗憾的是,他可以看透很多东西,却终将不能真的归隐而去,这大概正是两种思想对他左右的结果吧。
那首《临江仙》里,他曾写“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而这首《行香子》里,他又道“一叶舟轻,双桨鸿惊”,可见小舟这个意象,在他的词里代表着自由自在。这样的小舟行驶在江海里,行过湍急的流沙,感受着溪上的清霜与月色,何等美妙。
词里的写景、抒情都很自然易懂,唯一的一个用典就是“虚老严陵”。这便涉及到东汉时期严光的故事,而苏轼此刻所行经的富春江正是严光曾隐居的地方。严光为光武帝刘秀的同学,在朝堂上也受到过百般礼遇,但后来他还是告别了荣华富贵的生活,到江边钓鱼隐居。当时有人认为严光并非是真正在享受隐居生活,钓鱼也只是他的一个姿态而已。
这里苏轼也在笑严光虚度了无忧无虑的好日子,并且清醒地指出——君臣一梦,今古空名。
细想来,无论君王的一生,还是臣子的一生,抑或两人共处的时光,都是一场梦罢了。连人生都如梦呢,何况其他。
不如放眼青山绿水,得一时闲暇惬意。小舟倏忽荡去,荡开一波涟漪,荡起一段心曲。
2.《玉楼春·别后不知君远近》(欧阳修·北宋)
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
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故欹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
在诗词的世界里,表达离情别绪的作品一般都是很美的。
比如柳永的“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比如苏轼的“小院黄昏人忆别,落红处处闻啼鴂,比如秦观的“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比如冯延巳的“别来半岁音书绝,一寸离肠千万结”……
再比如这首词里的“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多么通俗的词句,却又是多么自然的心意。正因为分别之后,我不知道你在哪里,距离我是否遥远,所以我才心绪烦乱,看到什么都觉得凄凉与苦闷。
而相思与牵挂是古代闺怨词中的重要内容,词中的女子每天都过着担忧与无聊的生活,想写一封信给他,却突然意识到了这个残酷的事实——渐行渐远渐无书。知道他越走越远,却不晓得他走到了哪里,他渐渐地失了音信,可她的尺素又能寄往何处呢?
“夜深风竹敲秋韵”是这首词里我最喜欢的句子,有意境优美的格调,也有安静孤寂的味道。然而正是在这样静谧的夜里,每一片竹叶发出的每一个声响,似乎都是绵长的愁与恨。
词的结尾句,很容易让我想起朱淑真的“剔尽寒灯梦不成”,这是孤枕难眠的静夜里最啃噬人心的滋味,睡又睡不着,梦又梦不成,待油尽灯灭,也盼不来他的归期,也等不到一个答案。
这大概正是身为古代女子的无可奈何吧,不过这份百转千回的情思,也是最古典的浪漫。现代生活里一切都变得快捷、直接、明朗,又怎样才能藏得住那颗默默关注的心呢?殊不知,有时,悄悄喜欢、遥遥思念的感觉,其实也挺好。
3.《秋波媚·秋到边城角声哀》(陆游·南宋)
秋到边城角声哀,锋火照高台。悲歌击筑,凭高酹酒,此兴悠哉!
多情谁似南山月,特地暮云开。灞桥烟柳,曲江池馆,应待人来。
大多数词作喜欢给秋赋予绵绵哀思,而这首《秋波媚》却明显地传递着一种豪放激昂与乐观主义的精神。
我们都知道,陆游的一生,始终怀揣着抗金收复失地的壮志,几经沉浮,几经磨砺,此时已经四十八岁的词人,在登高临远的时候,依然热情不减,激情荡漾。
连他笔下的秋天,都不再是凄婉与悲伤的,虽然他用到了“角声哀”,可这哀鸣里更多的是属于战场的苍茫,似乎带着一种强劲的力量。无论悲歌,还是置酒,都有着兴致盎然的快哉悠哉。
词的上阕,句句都是情绪激荡的回响,而下阕笔峰一转,竟有种深沉而静谧的美感。
可以判断出这是个望月怀远的场景,词人将月亮拟人化了,用“多情”来形容南山的月,还说她为了展现自己的面目,把层层的暮云都推开了。
如此月色之下,一人独立,一人遐思。
而陆游心中的那份惦念又是什么呢?不是逝去的初恋,不是远去的情感,不是权力的诱惑,甚至不是闲适安稳的生活,而是收复失地的好消息,南宋的兴衰成败似乎牵扯着陆游一生的家国梦。
在他眼里,那灞桥边的烟柳,那曲江畔的楼台,也好像都在等待宋军凯旋的消息。
读到这里,大概很多人都会跟着词人的情绪心潮澎湃吧。其实,无论我们各自等待什么,但愿在人生的历练里,可以始终心向阳光,心怀希望。
4.《蝶恋花,阅尽天涯离别苦》(王国维·清)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暮。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彼时,正读高中,不得不背下大量名句以应付考试。然而很奇怪的是,在千百名句里,我印象最深刻的竟然是这句——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十七八岁的年纪,哪里能真正理解这句词的含义,甚至都不曾在意过它来自哪个作品出自谁的笔下,但就是记住了。直到两年前我才开始背诵王国维的这首词,才第一次用心地去体会词中的无奈与叹息。
人生,由时间与空间交织而成。空间分割着人的聚散,时间主宰着年华的长短。相对来说人们更容易感受到空间的影响,却往往不易觉察时间的流逝。
有时候,本以为自己已经阅尽了远隔天涯的离别之苦,却不道回来时看见落花一地,心中犹悲。悲光阴无情,悲好景不在,悲相对无言,悲我们与春天一同迟暮。
所以,这首《蝶恋花》中的叹息正是来自于时光带走了青春与美好,很多东西,纵然重新拥有也无法回到过去。
而当我们把美丽的容颜比作娇艳的花朵时,是否想过,花开花谢是自然界最正常的生命过程,这便如同一个人的衰老,真是再美的容颜也抵不过岁月。
当然,这样的话题是沉重的,连同这首词也被带入了无奈的世界。但那深婉的语意,每次读来都会萦绕在我的心头,缓缓地盘旋着。
是啊,有些东西原本就留不住,因此我们要坦然地面对它,要相信每个生命、或者说生命中的每一天都有属于它的内容,都有值得珍惜的美好。
5.《采桑子·花前失却游春侣》(冯延巳·南唐)
花前失却游春侣,独自寻芳。满目悲凉,纵有笙歌亦断肠。
林间戏蝶帘间燕,各自双双。忍更思量,绿树青苔半夕阳。
在我们的潜意识中,感觉春天就应该是一个生机盎然、蓬勃热闹的季节,可失意人眼里的春天却是寂寞而悲凉的。纵然满眼的繁花似锦,也无法驱逐内心的荒芜与忧伤。
可以说这首词里的主人公是感情上的失意人,在百花盛开的春光里,他的身边却没有了佳人的陪伴,只能自己独自徘徊在芬芳的花丛中。
虽然春色正好、花儿正艳,可一颗悲伤的心看到的也全部是悲凉的景,即使有笙歌婉转悠扬地飘来,于他听到也似一支断肠曲。
就那样一边走一边叹息着,一边看一边心痛着,更为可怜的是孤孤单单的他,遇见了太多成双成对的蝶儿与燕子,它们嬉戏在林间或者帘下,无忧无虑,轻快甜蜜。此情此景,又怎么忍得再去思量,只能把目光放向远方,看那绿树青苔,看那天边斜阳。
不知为什么,每每读这首词,我总会想到欧阳修的《浪淘沙》——“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虽然这首《浪淘沙》是写友人离去后的失落,而冯延巳的《采桑子》则是表现失去伴侣后的寂寞。不过,两首词都是在写春天,在那本该赏花春游的好日子里,却因为失去了恋人或者朋友,而褪了春色,添了新愁。
那么,在这个即将到来的春天,希望你可以如林间蝶帘间燕,有兴赏春,有人陪伴,有最美的春色长留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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