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埋在这里很久了,和无数个兄弟姐妹们挤在泥土建造成的宫殿里,不说什么话,各自怀揣心事。我就要永远地睡着了,我觉得有些悲怆。白天的时候,我会想办法挪挪身子,寻着窗户上透过来的光线去窥探土地上面的世界,然而每次从一条缝里眯着眼睛看到的世界,只是线性的,狭窄的。我内心的渴望一天天地变得强烈,终于,一场秋雨把我冲到了一条通往水田的小径上。
“你别动,让我来!”“不,我力气肯定比你大!”“切……”孩子们的声音在田野上透着清亮。他们脸上还带着点不愿认输和妥协的神气,“啷当!”一个孩子一把夺过玻璃瓶,他们把拾来的瓶子摔在了田里,听着那声脆响咯咯地笑,他们不考虑其它的随着性子来的顽童样子,真让我又气又笑。这个时候,我看到一队蚂蚁从我身旁走过,他们搬着农民落下的花生米,看起来也是下足了决心的样子。
这天我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眼前的这个世界,却突然感受到身体轻微的疼痛起来,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已经在一片稻田里了。那里有一对夫妇,大概都是二十五岁的样子,男人踩着打谷机,在他被晒得黝黑的脖子上,许是溅出来的稻粒粘在上面,女人头上戴了顶草帽,动作十分利索,一排排稻子齐齐倒下。他们各自干自己的事,什么也不说。但我能闻到金黄稻粒所飘悠出来的清香,男人用脚踏出的欢歌洗去了田间人们心头的疲惫。快乐一定是发乎于心的,即使不言语,别人也知道。
呼……,冬天的风真凛冽呵。我又开始了我的新旅程,这一次我飘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老人的左边有只狗,右头有只猫。咦,都说猫狗不相容,果然,那只猫用脚在地上划拉一下,像飞机起飞一样跳了起来,脸颊两边胡须根根分明僵硬,一口锋利的牙寒光闪闪。那狗刚开始一愣,后来立马反应过来,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只是朝着猫狂吠几声,看样子是不受不住猫的爪子了。坐在中间的老人慢悠悠地坐起来,对着
两只喊了一句:“黑嘴!米头!别咬啦!”语气里却有掩不住的宠爱,脸上的笑容像波动的水纹。那时我看着阳光照在近旁的水缸上,水与影流转不定,在我的心底投下一片欢喜的地方。里屋里旧式的收音机里传来的老头喜欢的戏曲的声音,和着老伴的“老东西,吃饭了!”浅浅的呼唤,令我有些恍惚,仿佛冬天是那么漫长,冷寂里觉察出温柔。
我也曾经是一棵树里的一个精灵。绿意被春天肆意地涂抹在我身上,我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潦倒在路人眼中。我曾盖满雪白的衣裳,能闻到泥土的清香。金鬼子在我上面挠痒痒,我常和我的姐妹们也常跟风捉着迷藏,你追我赶,为窗子里头的人跳上一支舞,抖落一地的细碎阳光。我想起了我的孩童时期。
我要回到泥土妈妈的怀里去了,来年,我又是另一个顽皮的孩子,是另一片美丽的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