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老人因战争而相逢,本是一面之缘的陌路人,但老人在“我”完成任务前后就一直坐在那里,这一与众不同的场景引起了“我”的注意,于是,“我”与他之间有了一番对话。在对话中,高明的作家海明威仅让“我”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日常问题,在老人的似答非答中,我们看到了一位怀有悲悯之心的老者,他虽然风尘仆仆,却掩盖不了平凡人身上的光辉,那是人性的高贵。他的句句话语,如同一根根荆棘,将战争的残酷面目逐一地割出来给世人看,引发读者更深层面的思索——战争与人性,究竟孰轻孰重?
(1)“你从哪儿来?”
初次见面,风尘仆仆,衣服上尽是尘土的老人,引发“我”的好奇,于是“我”第一想要知道的是他从哪里来,这是一个平常无奇的问题,如果换作另外的人,也会如此问。
“从圣卡洛斯来,”他说着,露出笑容。
听闻有人询问,老人从容作答,答完后,老人“露出笑容”,这一奇怪的神态说明了故乡在老人心中的地位。在这之前,海明威都未写到老人的神情,在我们获得的信息中,只有老人的外貌、老人的现状(太累了),而这时老人“露出笑容”是因为“我”的一个平常问题,引发了他的想念,是故乡这个词触却了他内心的温暖,那个藏着他一生幸福与经历的地方,只有这时才能慰藉他疲累的心。
“那时我在看管动物,”他对我解释。……“唔,”他又说,“你知道,我待在那儿照料动物。我是最后一个离开圣卡洛斯的。”
这是老人对前面那句回答的解释,但显然远离了“我”的问题。海明威就是借助这答非所问的回答,让我们看到了老人的生活——与动物为伴,与动物相依为命。从“看管”到“照料”,不过一秒钟的转变,让我们感受到了动物在老人生活中的地位,它们与老人之间不再只是低等与高等生物之间的区别,而是弱者与更弱者之间的照顾与需求,“最后一个离开”是依依不舍的离开;“最后一个离开”是迫不得已的离开,“最后一个离开”是生与死的最后告别。如果可以,老人或许也会带上他的动物们一起逃难的,可惜他已经76岁了,他太累了,他再也走不动了。
(2)“什么动物?”“各种各样,”他摇着头说,“唉,只得把它们撇下了。”
“什么动物?”我又问道。“一共三种,”他说,“两只山羊,一只猫,还有四对鸽子。”
从“各种各样”到“一共三种”,都不是在回答“什么动物”这个问题,在老人的心里,关心的是所有的动物,而非“什么动物”。从“各种各样”到“一共三种”,老人又把他的伙伴们做了回顾。虽然只有三种,但对一个老人来说,能把这些动物照料好,是很不易的事了,这些都是他的财产,也是他的家人,数量虽少,但品种也比较多了。当然最后的一句回答是很准确地又回到了问题上,然而老人的回答又被作者巧妙地加上了数量,这就是“如数家珍”,这就是老人对动物的关爱。老人是这场战争中的弱者,但他心里放不下的是比他更弱小的生命体,慈悲之心尽显露在言语之中,不得不让读者生出敬畏来。
(3)“你没家?”我问
“没家,”老人说,“只有刚才讲过的那些动物。猫,当然不要紧。猫会照顾自己的,可是,另外几只东西怎么办呢?我简直不敢想。”
“家”对一个逃难的人来说,是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是心灵的慰藉之所,老人的“没家”,回答的是形式上的物质之家,“只有刚才讲过的那些动物”,才是老人的“家”所在,那是给他精神慰藉,是他精神寄托的所在。所以哪怕他已逃出很多路,心里牵挂的还是那几只动物。这样的忧虑是时时都在触痛着他,借助海明威的简洁的语言,我们可以想象出老人逃难时的情景:一步三回头,处处望来路;念及小动物,刻刻忧心头。
两个看似不同身份的人,在一次邂逅中,作了最简短的交流。然而高明的作家海明威,却借助交流中最重要的三个平凡问题,既拷问了战争的实质,更拷问了我们的人性。参与战争的“我”看似是整个对话的引发者,看似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线索人物,但他的问题不正是处处透露着“我”(包括作者本人)对弱者的关心么?老人年老体衰,已经无法逃亡,还时时牵挂着家里的动物,看似无意之举,不也正是他心存善念的体现么?他们两人一个牵动一个,一个关心一个,他们都是战争的受害者,但他们都更关注比他们更弱的人和物,这样的情怀,没有心底的善,没有心底的悯,是怎样都不会表现出来的?
再读大师的作品,细细品味小说中的语言,不得不佩服海明威,不得不感慨经典的魅力,经典,就是那些既能触动读者的泪点,也能燃起你的悲悯之心和理性思考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