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独居的老太太,她整日里喜笑颜开,闲来晃去,似乎什么事都不做。上学路上总见到她拿个大袋子,见多了我才明白她是捡废品度日的,所以就把家里的一些塑料瓶子收集起来送给她。慢慢熟了,她常请我去家里坐,她的房间整洁异常,家里有一个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老太太每天的消遣就是它。她请我吃饼干,好吃的让我惊讶。她笑眯眯的给我说很多事,我捡感兴趣的追根究底。
我问她为什么一个人住,儿女呢?她就给我讲起了她的老头子,十几年前就去世了。她说自己是个没福气的人。 早年间,嫁给一个往返内蒙古做生意的男人,常年不在家,回来一次就打她个半死,就这样,也想着有个依靠,偏偏这男人没几年就死了。后来,死了丈夫的寡妇再没了“挑三拣四”的资格,就经人介绍嫁给了当时一穷二白的“老头子”,他那时候大她七八岁,木讷寡言。刚结婚的时候,她赌气不理人,他害羞不敢理人,炕中间就用个顶个儿大的老南瓜垒起了一堵南瓜墙。老太太说,别看他不说话,倒是爱干净,做的饭也好吃,干家里活不挑不拣的。
慢慢地,他的好脾气软化了她的“赌气”,两人竟慢慢相处融洽起来了, 时间久了,她发现他是“狗脾气”,给他一个笑脸他能乐得几天摇尾巴。一个冬天过去了,老南瓜也给炒着吃光了。后来二人养育了三个儿女,生活一直很艰辛,他是老老实实的庄户人家,春种秋收,从没想过去哪里谋个赚钱的差事,她也常嫌弃他没本事,不过儿女也给他们拉巴着一个个成家立业了。
刚刚有几天清闲日子过了,他就得病了,家里没钱,他也舍不得花,劝她说,这病眼看治不好,白花那个钱,说养儿防老,不过是还上一辈子的债,到时候我走了,钱也花完了,儿女还管你?到那时你一个女人家没法活了。她也病急乱投医,寻了各种偏方来,终究一年没到头,人就没了。
老太太说,刚没了那一两年,自己心灰的不行,吃穿都糊里糊涂,儿女倒是时不五三来看看,后来都越来越忙了,回来的也少了。这么过了几年,她开始到外面拣点塑料瓶子什么换几个零花钱,加上儿女的接济,也不亏待自己,好吃的买了来,说是想开了,后来还买了台小电视,说老头子在世时可喜欢看了,可那时候哪舍得啊。我问她,以后再碰一个人呗。她说,人一辈子碰到一个好人就不容易了,哪那么多好运气,再说到时候儿女也别扭。
没过多久,我就到外地上学了,不走那条路就再也没见过老太太了,这么几年,不知她怎么样了。
这几年,我有几次想起老太太家的小电视、零食,更多次想起那堵南瓜墙,然后问自己,他们的故事是爱情吗?他们自己也许从来没有这么定义过。
我不大愿意把这种在我看来“不自觉”的感情称之为爱情,从观众的角度,也不喜欢苦情戏式的前半段,在老太太,这是她的一生,在我,是一个故事,即使当时我心有所感。年少时,我热爱的是狂热的凄美的爱情,追求纯粹,不免对世事残酷。让我念念不忘的到底是什么?或许是那堵南瓜墙的意蕴,或许是老头儿去世后,老太太经过几年后转而豁达的人生,我曾想过因为生命里被人那样善待爱护过,才能在后半生一个人走的那样坦然安心,好的感情是否就该如此?
纠缠的爱情应该在一生中至少出现一次,即使殒命其中也甘心,否则一生最动人最深切的情感无处着落,后半生都不能安生,要不闷闷不乐,要不在中年时来一次毁灭性的爱情,找补回来,像唐明皇,王功权,蜗居里的宋思明,多少官场人士,一辈子奔走钻营,年少时舍弃太多,到了一定年龄忽然为自己不值,想彻底疯狂一把,可惜此时已是权财傍身,一不小心就车毁人亡万劫不复,这么多苍蝇老虎死于“作风问题”,与这种歇斯底里的“找补”心理不无关系。
老太太拥有的这种温暖人生舒展心灵的感情,更加坚实的支撑着一个人的生命,常有人说一生找个伴儿就行,但陪伴却是世间最难的事,没有体贴与了解的陪伴只是虚耗时光而已,如果老太太的前夫没有去世,那她的一生倒不如早点结束的好。有时候我会碰到一些满身戾气的老头儿老太太,不免会想人生已至暮年,到底是什么还没有放下,然后转念一想,也许不是没有放下,很有可能是从未得到过。
纠缠与温暖此两种感情很难说哪个更美好,全看个人性情,如果只能拥有一种,谁又会选哪种呢?或者,真的不幸,两者都不能拥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