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是不缺少蜜蜂的。儿时的我也曾如同一只快乐而勤劳的小蜜蜂,飞舞在山茶花、槐树花之间。唯一不同的是,我不会像蜜蜂一样蜇人,我是一只嘴甜腿快的“好蜜蜂”。今天,我不讲我这个蜜蜂的故事,却想分享这些年来遇到的真正的蜜蜂,以及它们和养蜂人的故事。
在乡下的童年时光,我经常和玩伴做一个叫做“小蜜蜂”的游戏。其实就是边说边做动作的划拳游戏,考验彼此的默契,在逗乐中“惩罚”对方。两人一起说“两只小蜜蜂呀,飞到花丛中呀,左飞飞,右飞飞,飞呀,嗡嗡,飞呀,嗡嗡……”说到对应句子时就做出动作来左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竖起来颤动两下,再张开手做飞翔样子,左右手一起往左边飞两下,再往右边飞两下。说到“飞呀”时,两人划拳,赢的那人假装扇另一个人的巴掌,左右脸各一下,然后两人嘴巴嘟着呈亲吻状,嘴里发出“嗡嗡”的声音,然后接着下一轮。这个游戏充满乐趣,手脑嘴并用,大小孩子乐此不疲。
虽说游戏里的蜜蜂轻巧可爱,可是现实中的蜜蜂却是孩子不敢轻易招惹的。乡下有好几种蜜蜂,对我们威胁最大的是长脚尾蜜蜂。它身子细长,身姿灵活,毒刺厉害。稻谷成熟那段时间,乡下的刺梨子也熟了。孩子们伸出小手在荆棘果树间摘着美味果实,一不小心就会被藏在其中的长脚尾蜜蜂蛰。更悲催的是,要是一不小心打搅了整个长脚尾蜂巢,那就等着享受“长脚尾大宴”吧!美味的刺梨子也不能抚慰受伤的孩子,毕竟那钻心的疼,头脸起包的滋味不好受!另一种个头肥大的黄黑色斑纹的叫做牛角蜂,毒性和攻击性更强。不过它一般不怎么攻击人,除非你侵扰了它的安全范围或者是打搅了它的蜂巢。
以上两种,我们称之为野蜂子,避之而不及。我们提及的蜜蜂,往往指的是可以采花酿蜜的小蜜蜂,也叫家蜂。这些为我们带来甜蜜饮品的可爱昆虫,得到人们的喜爱和保护。
有花开,就有蜜蜂的身影。尤其是春天,那些三五成群的,或者独自飞舞的蜜蜂在花蕊间采蜜,每次见到我都欣喜。我觉得被蜜蜂宠爱和亲吻的花朵才是幸福的,那些连蜜蜂都不爱亲热的花朵,多半也被孩子嫌弃,什么臭牡丹啦,就是典型的“恶魔”之花。
我不知道为什么蜜蜂蜇人后很快就死了。大人告诉我,蜜蜂的刺上连着它的内脏,它蜇人时是连着肠肠肚肚一起的,没了内脏当然活不长。原来是这样呀,蜜蜂真是勇敢,为了保卫自己,竟连生命都搭上了!现在长大了,想起蜜蜂和我拼命的情景,觉得这可爱又可怜的小生命死得悲壮!
1、宋家湾的养蜂人
我隔壁家的大爷就是一个养蜂人,他家的吊脚楼过道大约安放了十五六个蜂桶。大爷看到孩子就会说“小孩子别跑快,撞到蜂子它会咬人!” 因此每次去他家玩,都得小心翼翼,不能像其他地方跑得飞快。他家的过道和院坝总是见到蜜蜂上下飞舞,看到这热闹的景象,我既喜欢又害怕,主要是之前被误伤过留下了阴影。那会,我只觉得神奇,那些四四方方的箱子是蜜蜂的家,它们怎样酿出美味的蜂蜜呢?想来遗憾,我没有问过大爷那些四四方方的箱子里到底是怎样一番情景,也没有见他收割蜂蜜的情景。只是知道大爷家长年有蜂蜜吃,也有不少人来买。
对于大爷这位养蜂人的印象,我最深的有两点。一是他戴着啥帽子,带着手套的武装模样,大约是在整理蜜蜂箱子吧,许多蜜蜂在他身边飞来飞去,我远远观望,还得小心保护脸和头。再一个就是大爷全副武装地爬到房前地一棵大树上,用细细的网兜去捕一大堆蜜蜂。
另外他家的院坝和过道上,也会看见不少的死蜜蜂,我曾低下身子细看,这些小东西蜷缩着身子,四脚朝天,没了生命力的蜜蜂呆呆笨笨的,我心里有些替它们难过呢。我不知道大爷从何时开始养蜂的,从我记事起,他家就蜜蜂成群。我离开宋家湾许多年了,今年回家看到大爷,有些感慨。如今这位养蜂人已经衰老许多了,浓密的花白头发已经掉落大半,露出红色的头皮来,只有一些白色的细白发在头颅一圈。大爷除了做农活,其他的时间都在经营他的养蜂事业。他的时光和青春去了哪里呢?我想都被那些飞舞的蜜蜂带走了吧。
2、 三道堰的流浪养蜂人
在城里读书的这些年,我在公园的海棠树上、桃花梨花间见过蜜蜂。城里的蜜蜂没有那么多,偶尔见到一只就觉得亲切可爱。即使如此,还得小心为妙,被蛰了难受。
再次遇到成群的蜜蜂是在三道堰古镇,那是一个集古镇传统美和打造新农村建设现代美集合的地方。
那是去年的春天出游,到了三道堰古镇。沿着河边走,遇到一块平地,长满了油菜和豌豆花、胡豆花。不远处,似乎放了许多蜜蜂箱子,搭了一个蓝色小棚子。我快步上前,一探究竟。一个中年男人正在搅拌着黄乎乎的圆筒,旁边一个中年女人在烧火,锅里煮着饭。
打过招呼,得知他们是三道堰镇本地的一对夫妻,游走于全国的养蜂人。男人说他从父亲那里学的养蜂手艺,已经养蜂近20年了,几乎都在外面移动养蜂。我问他都去过哪里,他说哪里有花开就去哪里。广西、云南、湖南湖北等都去过。
南方温暖花朵先开,逐渐往北走,可以说是“逐花朵而居”的生活了。男人一边介绍,我头脑中出现这样的画面,感叹着“真美好的生活”。男人笑了笑:“哪里美好哟,一天还是累人,尤其是开长途车危险。开始这些年我老婆在家带娃娃嘛,现在娃娃读大学了,我就把老婆带上一路四处养蜂子。”男人健谈,告诉我哪些蜂蜜好。油菜花蜜、槐花蜜、枇杷花蜜都是一般的蜂蜜,枸杞蜜、桂花蜜较好,最好的是在山林里那些药材花朵酿成的,比如黄连蜜、党参蜜,都是药效和食用功效极好的类型,只是越珍贵的蜂蜜产量极少。
“蜂蜜嘛,可以理解为蜜蜂的口水或者排泄物,它吃啥子吐啥子,吃的金贵当人吐出的东西就金贵撒。”四川男人的幽默把我逗笑了,虽说是粗暴的比喻,但是也极有道理。男人常年奔波,餐风露宿的生活让他比同龄人显得苍老,脸上的皱纹晒斑突出,但这并不影响他妻子对他的爱。在我们交谈中,他的妻子端来两杯蜂蜜水,一杯给了男人,一杯给了我。女人眉眼之间的温顺善良,如同这可口的蜂蜜水。
3、新场古镇谢大爷的故事
带着对他们移动养蜂生活的想象,我告别了这对夫妻。再次遇到养蜂人,是最近的故事了。同样是古镇,这次我和好友到了西岭雪山脚下的新场古镇。因着借用厕所的缘故,我进了一家农户。发现有蜜蜂和可爱的四合院。这是个四四方方的川西风格的农家院子,柚子树挂满果,兰花草、鸡冠花、金弹子、茉莉花等众多。我一下子被吸引了,打电话叫朋友进到这个农家院子。
男主人戴着纱帽在做养蜂工作,我们先和女主人聊起来。交流中得知男主人姓谢,是退伍军人回到镇上工作,退休多年。女主人姓李,短发干练优雅,曾经是语文老师。没过一会,男主人摘下纱帽,取下手套,坐下和我们聊天。他见我们对花朵不时拍照,热情地向我们介绍起这个精致的植物世界来。
“这个是兰花,分为秋兰,春兰,夏兰……阴山茶,阳牡丹,半阴半阳君子兰……这个山茶花我养了一二十年了,种在盆子里控制它们生长速度,要是种土里,早就拳头粗啦。”谢大爷说起这些花草,语音里充满爱。
“谢大爷,您这些花盆多讲究的呢。”
“这个做的大象造型,这盆是猫,这盆是长颈鹿,这边堆砌了假山造型。闲着没事,伺弄滑草打发时间。”他一边带我们穿梭在花草间,一边介绍花盆情况。
我数了数,这个院子里有五棵柚子树,三棵挂满了果。树底下分成几个小区域,金弹子、鸡冠花、兰花、山茶花、含笑梅、蟹兰等各自有序地摆放着,李大娘说这里四季有花开,还养了乌龟、猫咪、小狗。好友说,谢大爷家可谓是天人合一、人和动植物和谐相处的美妙世界!在院子一侧的木柴堆上,三双做工精致的绣花女鞋洗得干干净净,再次印证了我先前对李大娘的印象。
关于养蜂的话题,是好友先和谢大爷聊起来的。谢大爷1969年退伍回来,在大哥影响下于1973年开始养蜂,至今已有45年了。谢大爷说他养蜂不光是为了挣钱,更是觉得这件事带给他乐趣。
搭王台、三天产子、七天卷曲、十几天成王、喂食蜂王浆等这些专业养蜂说法,我第一次听到。谢大爷的口音我不是太懂,尽力听和理解着。他一边讲解,一边做动作。我大致还原了养蜂的相关知识。一群蜜蜂通常只有一个蜂王,它是唯一发育成熟可以产卵的雌蜂,其他的工蜂负责打扫卫生、抚育幼虫、采蜜等工作。蜂王还是幼虫时,前几天都和其他幼虫一样被喂食蜂王浆,之后就只有被选为蜂王的幼虫才能继续吃蜂王浆,继而长大成为蜂王。蜂王住在专门的小隔间,叫做“王台”。其他幼虫被喂食花粉和普通蜂蜜,由于营养变化,它们发育不完全,不能生育,就成为工蜂。蜂王在交配后开始产卵,成为“职业母亲”,蜂群大多数工蜂都是它的后代,过着享用美食、产卵繁殖的生活。
蜂王一般可以活三四年,不过人工养蜂,要注意及时更换新的蜂王和及时“分蜂”,提高产卵质量和蜂群质量。工蜂却只能活几十天,飞来飞去耗尽了它们的生命。工蜂一天采蜜最多飞50趟,再多就超过极限了。谢大爷说,他养的都是中蜂,也就是中华蜜蜂,很多人养的是西蜂,以欧洲蜜蜂中的意大利蜂为主。中蜂不好采集蜂王浆,西蜂才能采到蜂王浆。
“养蜜蜂费心费力,但我喜欢做。你看嘛,这是我打的牛角蜂,它们在蜂箱不远处做记号,再回去呼朋唤友来进攻蜂箱,还得工蜂不得进出,那些强行进出的就被咬死。要是不注意防护,很多蜜蜂被咬死,好可惜哟。”谢大爷拿出一个瓷碗装着两只死了的牛角蜂,这熟悉的黄黑斑纹身影让我想起了以前在乡下看到的恶魔蜜蜂。
李大娘出门剪头发了,我们继续聊天。
谢大爷家的院子,大约放了三十几个蜂箱,有的用粉笔做了记号,原来是记录更换蜂王及建筑王台的时间。蜂箱上的纱帽、手套、微型扫帚、小铲子、刮刀、隔板、竹刷子、竹丝笼子等都是专业的养蜂工具。我的确长了见识,惊叹养蜂工作的细致和繁琐。
“这些小东西生命虽然短得很,但是十分聪明啊,很多地方像人。相处久了,还是有感情的。中国自古以来有个说法,就是蜜蜂到了谁家筑巢,就是好运气的象征呢。”谢大爷感叹。
“当然,也有请我们去打整蜂子的。碗柜里、衣柜里长河了蜜蜂,影响生活,就有人请我们帮着收拾一下。有时会给我们一些钱,表示心意。用青蒿来熏……”
这个熏蜜蜂的画面,让我想起在老家时,有些大人会去烧蜂子,把大蜜蜂都赶走了,撇下蜂巢,把里面的蜂蛹、幼虫夹出来油炸。大人觉得鲜香可口,我却觉得有些残忍,对蜜蜂群赶尽杀绝的做法,会不会招来蜜蜂的报复?这是我童年的想法。
谢大爷家两个儿子,小儿子在其他地方,是职业养蜂人。谢大爷的蜜蜂酿造的蜂蜜,除了自己食用,馈赠亲友外,也会在外售卖。
“冬天花不够时,蜜蜂没得花粉吃,就要人工喂白糖水,或者是涂抹蜂蜜水在蜂箱子里。它们给我们一口饭吃,我们也要管它们的死活呀。”谢大爷这番话,让我感到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不是一味的找蜜蜂索取,而不付出。
“退伍回来开始养起,几十年都在和蜜蜂打交道。再伺弄一点花草,混混日子。”谢大爷对自己的生活还是比较满意。
“老头子喜欢花草和养蜂,就陪他弄嘛。他出门办事,我就在家帮着照看蜂子。”剪完头发回来的李大娘更加显得精气神十足。
欣赏院子,听谢大爷分享花草和养蜂的故事,不知不觉天色晚了。仰头望去,彩色的云层显得温柔和谐。先前在阳光下鲜亮的植物变得深绿沉默了。我再拍了些大门及门神还有房梁上架着的玉米核照片,再看看这对相伴数十年的夫妻,我心里生出暖意,这就是时光静好的模样吧。
从谢大爷家出来,他们挥手向我们告别,叮嘱回城慢些。这个泥巴土墙的农家院子在身后模糊了。这个可爱的川西农家院子和养蜂人夫妻却让我记忆深刻。
蜜蜂,可爱的小小的生灵,和我们人类共存,享受着阳光雨露的恩赐。几千年前,我们的祖先便开始驯化养殖蜜蜂,这项“甜蜜的事业”延续至今。从小至今,和蜜蜂的接触到不断遇到的养蜂人故事,让我增加了对蜜蜂的好感。甜蜜的,勤劳的,风险的,勇敢的,这是我心中的蜜蜂。质朴的,善良的,和善的,智慧的,是我心中的养蜂人。
像酿造蜂蜜一样甜蜜的繁琐的故事,依然在路上。
2018年10月11日
于望江北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