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天气燠热难耐。
一位十五六岁的小书生身着一件天青色素纱道袍,脚穿一双玄色浅面靴头鞋,从远处匆匆而来。俄顷,乌云密布,奔雷滚滚,瓢泼大雨顷刻便至。小书生撑开手中的油纸伞,躲在一颗苍翠蓊郁的古木下避雨。
树下朽叶被雨水敲得如同振翅欲飞的蝶,一团小小的碧莹莹的光自朽叶中升腾旋转,慢慢的聚集成一只小小的绿色的虫,它努力而笨拙的扇着荏弱的翅膀,想要凌空飞翔。
阴云复合,雨又滂沱。
小书生看着这柔弱的小生命,心生怜惜,便将伞全部倾向这小虫,肩膀处的衣服湿了也未在意。渐渐的雨小了,小书生紧了紧身上的褡裢,将雨伞支在地上,抬步走进了泥泞中。
他留下的伞底,那绿莹莹的小虫看起来更加青碧可爱了。
宋家有子,命不久矣
永宁二年,江城县令幼子宋季明得了不知名的怪病,家中请了无数名医皆以无计可施而告终。县丞大人的告示都贴到了城门外,赏金也从五百金整整翻了一倍,可名医仍旧如同名山般只可仰止,不可偶遇。
几天后,一个身着碧色衣衫的妙龄女子揭了榜文。
江城令携长子宋伯平等在县衙门口,伸长了脖子望穿秋水。一看衙役身后闪出一个十五六岁明眸皓齿的小姑娘,江城令这心就灰了半截。
宋伯平上前,谦谦拱手道:“敢问姑娘高姓?医术师从何处?”
“我叫萤,医术嘛,无师自通。”
江城令面色不悦,口气生硬:“稚子莫胡闹,我那幼子命在旦夕,岂容你儿戏?”
萤也不高兴:“我不骗你。我能救他。”
宋伯平看她信誓旦旦,心想当今身怀绝技者多是离经叛道之人,反正目下也没有合适的医官,让这小姑娘试一试未尝不可。
萤随宋家父子进了官衙内室,见那幼子宋季明形容枯槁,渐渐露出油尽灯枯的末世景象来,便拿手搭了搭脉,是个强弩之末的象,萤不禁一阵着急,若误了时辰一切可就全完了。
她遣散了房中众人,独留下性子平和行止端方的大哥宋伯平,萤笑嘻嘻的说:“宋相公,麻烦你同我去一个地方。”
宋伯平只觉耳边传来风声呼啸,他的身子在天旋地转中已是本末倒置上下不分。萤让他迈了三步,第一步迈过阳间,第二步跨过人世,第三步走过鬼畜,再睁眼他发觉自己站在一条清浊难辨的河水边,两岸野草伶仃,借远处昏黄灯笼里透出来的光他看清桥边的字:三途河。
宋伯平心下一惊,他看着萤难以置信道:“这……这是……阴间?”
萤轻轻笑了笑:“没错。咱们快去找你弟弟,晚了就来不及了。”
他们往前奔了一阵子,果然不远处两个鬼差正押着那宋季明往阴司里走。萤快跑了几步赶上他们:“等一等,两位差大哥,你们抓错人了。”
“胡说八道!”一个鬼差凶神恶煞似的瞪她一眼:“我们有阎君亲自签的押解文书,你一个小小的食腐草而生的虫儿知道个屁?!”
宋伯平早知这姑娘来历不凡,没成想竟是只妖。
“差大哥,我在昆仑山崇吾仙人那儿看过生死簿子,这宋季明还有四十年阳寿呢,不信咱们就去阎君那儿核对一下,你们肯定搞错了。”
两个鬼差一听“崇吾仙人”的名号先蔫了半截,那昆仑山之主上可通天下可入地,掌管着三界众生一切魂灵的名箓,从他那儿来的消息又怎会错?
两只小鬼正进退两难,从地府衙门里匆匆而来的一个拔舌鬼解除了他们的疑惑:“阎君说了,人抓……抓错了,宋季明阳寿未尽,该……该死的是宋……宋伯平。”
众人皆惊,萤轻笑着把宋伯平往前推了一下:“人我带来了,不必客气。”
事变突然,宋伯平讶异而惊恐,鬼差拿苎麻绳捆住他,一边一个架着胳膊便往地狱里拖,身后传来他气恼的控诉声:“小生与姑娘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为何?”
“呆子,”萤摇头笑了笑:“阴司的人请你去当官,我这是在帮你啊。”
昆仑山巅,往事如烟
崇吾仙人近来被一只萤妖缠上了。
起因是西北巨灵族的一条恶龙在杀了天界的仙官后逃匿了,崇吾在人间逗留了二十来天才在一名村妇的眼睛里找到这只化成红血丝的恶龙。若强行施法,只恐它气急败坏伤了村妇性命,因此他需要找一个会些术法的大夫来帮帮忙。
萤是被崇吾无意中发现的,那时她正在给邻村的一个妇人接生,妇人疼痛难忍,萤掇条凳子跟她说话解闷:“小姑娘,你难产是因为成亲太早了,不管男人还是女人,过早破了元气都不利于婴孩下生的。”
妇人看着比自己还要小上好几岁的她,气恼道:“你还不是小小年纪就干了这种营生,也不看看远近四邻哪有黄花闺女当稳婆的?”
“我岁数已经很大了啊。”屈指算来,看过人世几番变幻的萤已经寻找她的小书生一千年了,“我曾经许过愿,要是自己能日救一命,上天就保佑我再次见到他。接生这活儿一次能救两个,福报多一倍,没准可以更快见到他。”她说完就笑了,皎皎如同夜空里挂着的那弯月色。
窗内的婴儿啼哭声伴着窗外的白光一闪,转眼萤就没了踪影。
昆仑山巅,孤城万仞。
鸭青的天幕下,落日洒下万丈金芒,映衬着莽莽群山巍峨雄壮。崇吾仙人站在一方嶙峋怪石上背手临风而立,玄色衣袂飘舞如练,宽厚背影沉稳若山。
身旁一个穿着绿色衣裙的女子懒洋洋道:“这位上仙,我好歹帮你制服了恶龙,你答应我的愿望什么时候兑现?”
“小书生姓甚名谁?生前有何善念福报?名箓册子浩如烟海,你让本座上哪里给你找去?”
“哼,骗子!”萤极是不满:“明儿我就放火烧了昆仑山,偷偷把恶龙放出去为祸人间。”
崇吾心里只觉好笑,当年他战六合征八荒的时候,这只小小的流萤怕是连个人形都没有,若不是为了制服恶龙确保人界的安生,而这只小虫又恰好会些医术,他是连一眼都不会看她的,实力悬殊至此,你让他如何把这一番气话放在心上?
萤情知崇吾不会受自己的要挟,便伸手拽住他的袍子讨好道:“上仙,假若以前有位恩人在你降生之初毫无本领的时候保护过你,那你是不是也得找到他,然后倾尽所有去报这个恩情?”
“这三界还没有谁能承受得住我这么大的情分。”
“……”萤讨个没趣儿,只好识时务的表态道:“我也不要上仙的大情分,不然您施舍一点小情分告诉我该怎么找到小书生。”
崇吾想了一晌,难得透了点消息:“后山有金鱼草,自己去问。”
萤乐得颠儿颠儿的下了山。
崇吾半转了身子,觑着她远去的身影对生于崖缝里的一颗万年古松道:“木老,你去问问各处的树精,千年前总会有见过他们的,去帮流萤查查那小书生的下落。”
夜沉人静,语多烂漫
宋伯平在两个鬼差的压缚下一路往阴司走去,七殿八堂阵阵阴风寒彻入骨,供奉的金刚罗刹举锤持剑怒目相向,宋伯平望着这些警醒世人的凶神恶煞,脚下一软差点摔倒。有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扶了他一把,宋伯平回头,一个面皮细致匀净的貌美女子冲他露出友好的微笑,“宋公子小心。”
“多谢。”宋伯平抬起头来一看,原来这端丽女子竟是本县王员外家的千金,两天前她得病身亡时自己还在惋惜红颜薄命,谁想如今竟成天涯同路人。他赶忙朝她一揖:“姽婳姑娘节哀。”
进到阎罗大殿,阎君一看这宋伯平竟被绑着,慌忙一溜小跑迎下殿来,解开绳子毕恭毕敬道:“啊呀,公子一来,敝处真是蓬荜生辉。且先请客房里歇息片刻,五天后小可亲自送公子去那宁阳县上任。”
宋伯平坐在客房里,看着端茶递水笑脸相迎的鬼卒们,心里纳闷自己区区一介草民,何德何能劳动这些官差照顾的殷勤周到?难道是萤交待的?
三更。室内红烛摇曳。
宋伯平身处这阴森鬼蜮翻来覆去睡不实落,恍惚中他好像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宋伯平警醒的坐起身子,只见一只面露獠牙的恶鬼蹲在他的床上,青白着脸目光垂涎的望着他。宋伯平吓出了一身冷汗,双手支撑着身子倒退着从床沿处摔了下来。
“哈哈哈……”萤摘了面具,弯着身子笑个不停。
宋伯平恼羞成怒:“你……你怎么又来害我?”
“谁害你了?亏我还好心惦记着你的安危。”萤气鼓鼓的指了指他身后道:“你看你睡得是锦被貂床,喝的是琼浆玉露,来往的小吏都对你恭敬有加,明明是来享福的,还敢冤枉别人在害你?”
宋伯平懊恼道:“我宁愿在阳间受苦受累,也不愿来这鬼地方享福。”
“呵……”萤笑话他的孩子气:“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人各有命,命定归天,既然你阳寿到了,任你跑到天涯海角,阎王老子都会去收了你的。”
外面响起“笃笃”的敲门声,一把娇嫩的嗓子怯怯问:“宋公子,我可以进来么?”
“艳福不浅啊,书呆子。”萤望着宋伯平笑个不停:“都有美人儿自己送上门来了。我可要走了,省的在这里讨人嫌。”
“别胡说,姽婳姑娘只是我同乡。”宋伯平被她闹红了脸:“你……以后还来么?”
“怎么?你舍不得我啊?”萤厚着脸皮调戏他:“不如你把门外的打发走,我再陪你聊会天。”
宋伯平的脸红得越发厉害:“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快步去开门,门外的姽婳与他寒暄了几句话,宋伯平再回头,萤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君心似海,扑朔难测
崇吾仙人微微叹了口气,这已是第五次焦头烂额的大弟子清风哭丧着脸来跟他告状:“师父,弟子实在是受不了了,自打这萤妖来了,昆仑山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片乌烟瘴气,赶上这妖又是个吃货,弟子们隔三差五就跟着她改善伙食,小师弟清远已经圆的像个蒲团。长此以往,咱们这清修福地就要变成酒池肉林了。师父呀……”
“嗯……”崇吾沉吟着,淡淡道一句:“按老规矩,关她一天。”
萤正在后山拿着根针给金鱼草缝嘴巴,旁边的一株金鱼草亲眼目睹了同伴的凄惨下场,瑟瑟抖着叶子道:“姑奶奶,饶命啊。小的是真不知道小书生的下落啊,您就饶了我吧。”萤便亮了亮手中的银针,慢条斯理的抚着它的厚嘴唇道:“乖,别害怕。来,我给你轻轻的扎一针。”
崇吾的命令还没发出去,这边一株幸免于难的金鱼草就跌跌撞撞的奔进了昆仑山大殿,“仙上,救命啊,救命!”萤跟在后边气定神闲的踱了进来,抬头望一眼坐在高处的崇吾,便笑嘻嘻打个招呼:“哟,仙上也在呀。”
金鱼草泪流满面的伏在地上哭诉了一番萤的恶行,末了道:“仙上,你要替我们做主呀。呜呜……”
崇吾扫了一眼萤,问:“你可知错?”
“我有什么错?”萤望着他,声音里不免就带了怒气:“不是仙上您让我去跟金鱼草打听小书生下落的么?我可是费了好大劲儿还没打听到呢。”
崇吾听出她话中的怨怼之意,气定神闲道:“金鱼草成百上千,每株各司其职。你可再费劲打听一下。”
萤便狠狠剜了他一眼:“哼,无耻。”
如此口无遮拦,众仙皆骇的倒吸一口气。崇吾便微不可见的笑了笑:“如此顽劣,只好再关两天。”
众仙人目瞪口呆,这仙上是不是判的有点轻了?最起码也要逐出昆仑山吧?清风想,他家仙上八成是睥睨天下太久太寂寞,所以才对这只萤妖如此纵容,绝不是对她动了凡心。
恶龙被崇吾施法困在地牢里,他的旧部趁着子夜时分昆仑山结界力量最弱时混了进来。隔着漫漫白水和崇吾的浩淼法力,部下的声音阴森而低哑:“主人,您要找的人属下找到了。”
“哦?是谁?”
“他叫宋伯平,只是个不中用的文弱书生。阎君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的特别之处,因此特意请他去阴司当官。”
恶龙遣散了他的部下,心里琢磨着逃出牢狱的法子。
清风又把萤关进了地牢,萤想着漫无音信的小书生,心情失落的跟恶龙打了个招呼:“龙兄,我又回来了。”
恶龙望着这个几次三番死心不改的妖,突然计上心来:“小妖精,不瞒你说,我刚刚得知了小书生的下落。看在你我有牢狱之谊的份上,我告诉你吧?”
萤的眼睛突然亮的如同天上的星星一般。
一己执念,酿下大祸
夜半更鼓,人声寂寂。
宋伯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现在他终于能够坦然接受自己阳寿已尽这件事。萤说的对,天命不可违,圣人也说,时也命也运也。好歹三弟已经还阳,我又何必顾影自怜抑郁不乐呢?日后就只想着该怎么将这阴间的差事做好就行了。只是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见着萤?
室内突然有香风吹过,宋伯平惊坐起身子,一双骨节匀整嫩滑如瓷的手抚上了他的胸膛。姽婳素衣纤楚的坐在床沿上,盯着他白色交领之上的男性喉结不禁羞红了脸:“宋公子,你上任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妾身世堪怜,只盼以后能有个依靠,万望公子应允。”
宋伯平连忙将她推开,拘谨道:“姽婳姑娘,我要去一个连自己都不知前路的地方当鬼差,你青春貌美,何必跟着我受尽坎坷,还是早些转生做人去吧。”
“我对公子爱慕已久,不管你前程如何,我都会跟着你。”姽婳楚楚可怜的又往他身上伏去。
宋伯平惊得忙往后躲,就在二人拉拉扯扯之时,门突然被踹开,外面站着怒气冲冲的萤:“宋伯平!亏老娘心心念念找了你一千年,你现在就给我红杏出墙!呸!没良心!”
宋伯平又惊又喜,他赶忙跳下床也没顾得上穿鞋就伸手去拽她的袖子:“萤姑娘慢走!我……我……”他只觉心中对她有千万句话要说,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一句都说不出来。
萤气呼呼的望着他,只觉自己这一千年来的思念和寻找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她无法让他明白自己究竟付出了多大代价才得来如今的见面。萤委屈的哇哇大哭起来:“宋伯平!你这个混蛋!呜呜……这么些年你都上哪去了?”
姽婳坐在一边凉凉开口:“这位妹子,抢男人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吧?你懂不懂规矩?”
“你懂个屁!我都等了他一千年了,你说是谁先来的?”
屋子突然剧烈摇晃起来,萤心知不妙,一把抓住宋伯平就往屋外跑。出门一看,但见往日阴森可怖的阴司被照的如同白昼,忘川河水倒流,回阳间的路给堵死了。
一条狰狞的黑龙腾跃空中横冲直撞,它口中的无名业火将一切建筑焚毁殆尽,无数恶鬼挣脱开炼狱的枷锁,如暴风骤雨般席卷过整个阴司,可怜那些清白寿终的生灵们还未来得及转生便已魂飞魄散。
火光将萤的脸色映衬成异乎寻常的凄艳,她喃喃道:“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不该为了一己执念放恶龙出来。”
平生万事,从头细说
崇吾仙人近来感觉天地间的清正之气飘摇不定,似乎有大事要发生。果不其然,在他进入昆仑墟闭关的第三天,大弟子清风就找上门来扰了他的清修。
“师父,不好了,恶龙跑到阴间去为非作歹了。”
崇吾一脸凝重:“让木老来见我。”
万年松树精皓首白眉仙气十足的进了清修福地,拱了拱手道:“仙上找老木来所为何事我已经知道,只是老木也有一事要告诉仙上,不妨听我说完再做决定。”
“你说。”
“这萤姑娘心心念念要找的小书生不是旁人,正是仙上。千年前,仙上在与西北巨灵族那一战时,被困在白山以十五六岁书生模样示人,后来通过苦修冲破魔障,却把一小部分最精纯的仙力留在了白山。那仙力慢慢化育终成仙胎,宋伯平正是这仙胎的凡相。恶龙骗萤放走它,目的正是为了这仙力所去。若真让恶龙得了仙力,巨灵族恐会再生变故,为今之计,还请仙上去趟阴司吧。”
天色最晦暗之时,阴司一片肃杀景象。两军对阵,厮杀的难解难分,腐腥恶臭之气弥漫在河水之畔,火光和魂灵游移在街道之间。萤拉着宋伯平从即将倾圮的房子里逃了出来。
“姽婳姑娘还未出来。”宋伯平看看身后,转身又要往屋子里奔去。
萤一把拉住他,带着微茫的希望问:“你更喜欢姽婳还是我?”
宋伯平只觉那房子摇摇欲坠,下一刻恐就要塌了:“姽婳姑娘是我同乡,我不能不管她。”
萤默默松开手,饱含怜惜道:“你这么滥好人,性格又文弱迂腐,以后我要是不在身边,你可怎么在这恶鬼丛生的阴间混啊。”
宋伯平听出她话中的诀别之意,不安道:“你这是……要上哪去?”
萤望着红光最炽烈处,一字一字道:“诛杀恶龙。”
“不可!不可!我一个凡人都看得出你不是他的对手,你心里更明白,这么一去是再也回不来了。”
“我犯了错,明知不可为也要去做!”萤将他推开,心想反正自己大限已至,便微笑着道:“宋伯平,你去娶姽婳姑娘吧,但愿你以后能携如花美眷,过似水流年。”
宋伯平伸手去抓她,手里哪还有伊人的吉光片羽。不一会一只萤火虫飞过来守护在他左右,在这黑沉的地府里小小如同一盏翠碧的灯。
阎君指挥着阴间军队将恶龙团团围住,眼见地上的尸骸越来越多,阎君心中暗暗叫苦,派出去报信儿的小鬼到底见到崇吾没有?他要是再不来老子只好变作厉鬼来生再战了。
萤来到他身边的时候阎君正苦思冥想着该如何解决掉这恶龙,他猛一转头但见身边多出个美貌得瘆人的丫头,吓得差点跳起来:“谁……谁让你过来的?等等……你来了,宋伯平怎么办?!!”
“宋伯平是你家亲戚啊?你这么照顾他!”
“要是真能攀上亲就好啦!”阎君眼见恶龙就要冲出他设的阵法,连忙冲萤大喊一句:“阴间的生死簿上没他的名字!他的命格跟崇吾仙人是一样一样的,懂了吗?宋伯平就是崇吾的另一座金身,不然我干嘛巴巴的请他来这儿?老阎还指望着他加官进爵呢!快去保护宋伯平!”
恶龙的咆哮声伴着阎君的最后一个字音而起,这声音似奔雷滚滚山洪暴发,又若劈山裂石清流万丈。恶龙冲出重围,直奔宋伯平所在的方向而去。
“不好!不好!”阎君发了疯一般去追它。
萤露出了一抹绝望而凄楚的微笑:“原来我找了一千年的小书生竟是崇吾啊?我连让宋伯平喜欢上我都搞不定,更别说他了。这可真是一厢情愿的大笑话。”
萤使尽了全身的法力,心想管他是不是喜欢自己呢,反正自己喜欢他就是了,现如今横竖是活不成了,那不如就保宋伯平个平安吧。她身上发出浓重的碧色光芒,无数的萤火虫绕在她周身,在漆黑的深夜里如一盏盏绿色的灯,呼啸着朝宋伯平奔去。
穷通前定,何用张罗
宋伯平将姽婳从那间危房里拉出来的时候,一直伴他左右的那只萤火虫不见了,他着急忙慌的怎么也寻不着,心里就开始打怵,萤不会出事了吧?
宋伯平拔腿就跑,姽婳挡住了他的去路:“宋公子,你一介书生,去了也帮不上忙!再说了,你跟萤姑娘才不过两三面之缘,何必为了一个陌生人而白白损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呢?”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看看这阴司被毁成如此模样,或许等不到鸡啼就会被连根拔起,连赖以生身的地方都没有了,又哪来的个人前程?”
姽婳不死心,再道:“宋公子,刚才萤问的问题我想再问一遍,你更喜欢我还是她?”
宋伯平推开她,整理衣冠冲她长揖到地:“多谢姑娘抬爱,小生无福消受。”
姽婳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流着泪骂道:“书呆子!你才认识她几天,竟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
宋伯平没头没脑的只顾着往前跑,抬头一看,一条狰狞的恶龙从天上踏黑云而来,随行的魑魅魍魉将他团团围住。宋伯平心中惊恐却并不慌张,他停住脚步已抱定舍生取义的念头。
忽然,一团碧色的光带将他紧紧环绕住,任何恶鬼也近不了身。点点萤火之中,萤突然现身抓住了他的手,宋伯平大喜:“萤姑娘,你没事就好。”
恶龙一团火喷过来,萤赶忙推开宋伯平,轻盈跃身向高处飞去,她手中突然幻化出一把剑,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这边厢,崇吾在千年老松的陪同下姗姗来迟。“仙上,老木这就去祝她一臂之力。”
崇吾抬手制止了他:“莫慌,看看这丫头的本事再说。”
萤修的是医道,平时又疏于修炼,因此在恶龙的阴骘攻势下渐渐不支。崇吾刚要动手,却见宋伯平自动自发的跑上前替萤挡住了所有来自恶龙的术法。
他本凡人,这一挡却激发了体内的仙力,那恶龙本是为着崇吾的这份磅礴仙力而来,因此便匆匆撇下萤迅疾将宋伯平抓了起来。它拿利爪使了全身的力气将宋伯平的魂魄拍散,仙力没了承载者像是山洪般迸泻出来。
萤望着灰飞烟灭的宋伯平悲伤欲绝,如果不是她一心要找小书生,就不会将恶龙放出来为祸阴间,这样宋伯平就能一直在阴间当他的太平官。他性子刻板而死倔,一定会为了他心中的春秋大义为百姓谋福利。萤想到这里,喉咙里发出凄绝悲愤的哭声,令闻者皆恸。
崇吾看她又把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再度向巨龙扑去,便又制止了要帮忙的老松树:“这个仇还是让她自己报的好。”
说归说,他却不动声色的出手,从巨龙手中夺出宋伯平遗留下的仙力转手全灌进了萤的体内。
老松树不禁腹诽,这仙上忒没节操。
萤得了崇吾的法力,如有神助。她杀红了眼睛却不得要领,加上体力有限不一会又处了下风。一片混沌中只听得一个清明的声音似在耳边提醒:“你忘了当初是如何降住这畜生得了么?接剑!”
萤在空中轻盈的打了个旋儿,崇吾的龙吟剑声势如虹的被她握在手中,她仿佛又想起当初崇吾制服恶龙时的潇洒身姿。萤提剑,大喝一声,使尽全身术法双手刺在它的逆鳞上,恶龙被制住,摇头摆尾挣扎不休。萤咬牙,将剑再度往它身体里推去,有血喷了她一脸。时间停止在刹那,在熹微的晨光中,无数只萤火虫星星点点的哀伤的飞在被夷为平地的阴司中。
尾声
“木老,我有一事不明。”
“仙上请讲。”
“萤身处危险之时,这宋伯平明明是受仙力驱使才会如此不顾性命去救她,这仙力是我的,也就是说,为什么我要如此倾尽所有去救她?”
“一千年前,当仙上被困于白山时,因要苦修并无自保能力。你对萤姑娘有呵护之恩,所以她便向观音许愿,每世只活一千年来保当初仙上的平安。等到仙上苦修完成后,便卸下了部分仙力随她转生护她平安。”
“……”崇吾沉默了很久才道:“所以说,她这一世没几天活头了?”
老松树精点了点头。
崇吾漫不经心的吩咐大弟子道:“清风,那谁,老阎的阴司修的差不多了吧?”
清风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只听崇吾又道:“他不是想要升官晋爵么?你去告诉他,此次他斩杀恶龙有功,本座给他晋一级,在此之前,先把命格本子拿来修改一下。”
老松树汗颜,这仙上为了儿女私情真的连个节操的渣渣都不剩了。
萤睡了一觉,再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昆仑山崇吾仙人的床上。她转个身子,想起宋伯平眼泪又滂沱如雨下。
有人凉凉开口:“你到底在难过个什么劲儿?宋伯平只不过是本座的一个化身,没了就没了,你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你懂什么?宋伯平在我降生之初毫无本领的时候保护过我,我倾尽所有都得报答他,可是我非但没有报答,还让他替我死了,你说我能不难过么?呜呜呜……”
“嗯,说得有理,既然如此,那我便勉为其难的替他接受你的报恩吧。”
“滚,别搭理老娘,没看正烦着吗?”
“好好说话。”
“你抱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