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时,第一次坐公交车回家,就堵车在现在高架桥下南城阳(以后才知道)路口那儿。当时天很热,又加上车上的人很挤,人人就像那热锅上的蚂蚁。为了缓解这种苦闷,我把眼光伸向窗外,一直伸到自家小院里的那大片清凉。
车窗外有一路口,延伸到远方的是一条坑坑洼洼、宽窄不一的小路。一青年悠闲地骑着自行车,两腿像鸟展着翅膀一样,好像还吹着口哨。在从路口拐向小路时,回头瞥了我们一眼,大概是同情吧,但更多的是毫不相干。风将其短袖衬衣高高鼓起。风,居然有风!可我在这铁匣子里感到的只有干、热,车纹丝不动已经两个小时了。当然,风是自由的,风筝不都是飞扬在毫无遮拦的田野上吗?骑车人,要到哪里呢?看他那悠闲劲,路的尽头有他的家吧?一定很幸福吧?家里有爸爸妈妈或许还有个乖巧的小妹在等着吧?或许走着走着恰好碰到了他多年不见的老同学,还寒暄了一大阵,并约好了哪天不见不散呢……
毕业后,又工作在南城阳,只好懵懂地接受“缘份”之情。工作的第一天我便借了辆自行车,像当年那青年一样悠闲地行走在那刻骨铭心的路口,拐上小路,并回眸一看。小路穿起了几个村子,村子里有错落有致的房屋、错综复杂的大街小巷,还有鸡鸭羊狗。它们默默地向每一阵风每一缕阳光每一个过客诉说着平凡或根本不值一提的故事。当我双脚一踏上这路,便倏忽涌上一种家乡的踏实感。“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鲁迅)我默念着。远远望去,路,就像一条射线,有起点,而没有终点,绵延着,还长着呢!
我的“一段路”串起了好多这样的路口。我几乎每天都能见到它们的身影,细数着它们的故事。这一走就是8年。这期间,变化很大。在这段路上架起了一座高架桥,以缓解堵车现象,路两边荒芜的院子或土地大都变成了工厂之类的。后来,路的北边又建成了一植物园。
变化自顾自地变化着,而不变的是路边的白杨树,还有那阳光。
路边的白杨,没有原先的多了,剩下这些都有一抱粗,他们歪七斜八地散落在路边,老主人自然很悠闲。一到夏天,他们就茂盛得自在坦荡;冬天了,就脱落得干干净净,让慵懒的阳光透过枝桠温暖着行人。他们无论什么季节,什么天气,都默默地注视着这喧闹的纷繁的尘世,无限地平静和洒脱。当我走近他们时,总有一种暖暖的感觉,就像一个女儿走进母亲的怀抱。我能听到他们竞相生长的响动,片刻不息;听到他们对我的谆谆诤言,语重心长。
巴儿蒙特说:“为了看看阳光,才来到这世上。”是的,冬天的阳光,总会让我们更容易察觉到时间的匆匆,发现自己身影是如何地笨拙。夏天的阳光太焦灼,而春秋的太含混。所以,冬天的阳光我喜欢。早晨骑自行车,清冷的空气里弥漫着的是一种微苦的暖意,太阳因为天空的干净湛蓝而特别地红,早霜洋洋洒洒满地都是,都用来衬了太阳的温暖。靠路边缘,又栽了一溜小树,齐整整地很是可爱。太阳就在它们头顶上穿来穿去,怕它们太落寞,一会儿幻做雨燕,出来高歌一曲;一会儿化作一位老人,拧一拧它们的耳朵。
这一切总刻印了我的一些回忆和生活。
这一段路这头是我的小家,那头是大家。就像小时侯挑水的扁担,一开始担水时,肩头很痛。但时间长了,肩头会磨出厚厚的茧子,很坚韧,对扁担也由憎恨到爱护。从大家到小家,左边总是不停的车流和喧闹的人流,右边总是默默无闻的花草树;从小家到大家,恰好相反,左边总是默默无闻的花草树,右边总是不停的车流和喧闹的人流。有时左边寂寞,有时右边寂寞。就像人的内心深处总有一片孤寂的原野在荒芜着,供心灵以远离喧嚣的片刻宁静。无论如何,这段路总能帮我承担起“大家”“小家”的重任,而且是默默地陪着寂寞的我!
我有时想,一位歌唱家是用歌喉打动听者吗?如果他没有拨动听者那片寂寞的荒芜,会成为最强音吗?同样,一位作家难道不是用悲天悯人的情怀来点燃读者的思考的火炬吗?玛格丽特·杜拉斯有这样一段话:“我始终相信寂寞无所不在。它占据了一切,和大家一样,没有寂寞便无所事事,便不再注意什么东西。”
这一段路,有我车轮碾过的模糊的痕迹,飘荡着我低哼的不成曲调的小曲,闪现着我不再清澈的动情的眼波,也洒满我必须流出的汗水泪水。我的生命里已经不能没有它了。
人在不同时期,往往会走着不同的路,这一段段的路连成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