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七月田野
二
回家
车子在关中平原上奔驰着,古月好几次试图和雷子聊点什么,可发现雷子一直虚闭着双睛,靠在座位靠背上。从见到雷子到现在,古乐从心底感到了从雷子眼中透漏着一丝难以适应的拘谨,他知道一边的雷子并没睡着,只是想以这种方式将自己难以言表的心思隐藏起来罢了。古月明白对方意思后,也就不再打扰,调低了车内的音乐,又开始吐云吐雾开来。
进入冬腊月,进城卖农产品的农民也渐渐多了起来,老乡们顶着寒风,开着三轮车拉着囤积了数月的萝卜、白菜、豆腐、粉条进城换成票子,腰包鼓了,才能安心的过好年。今年行市不好,早出晚归,卖不了多少钱,要是遇到城管保不齐连车带货都要搭进去。不过再贱,也不能眼看着囤货烂在家里,拿出来能换几个是几个,装进兜里的才是钱。
临近午三点古月喊醒了一遍的雷子。
"雷哥,咱们到家了"
雷子睁开眼的时候,车子已经行驶到了进城的大桥上。雷子摇下车窗,一股寒风呼的灌了进来,刺骨的冷。北方的冬天城市里下午多雾霾,雷子把视线投向了城市的最远方,一座座高楼隐约在迷蒙的烟雾中,偶有飞驰的车辆从眼前闪过,高楼也断断续续的跟着闪烁着。
"操,城市真大,一晃眼,楼都盖到天边去了",这是雷子从上车到现在说的第一句话。
古月赶紧接茬:"是啊,咱进去那会,房价一千,现在他妈的五千还要拐弯;以前一碗面3块,现在十块还吃不饱"。
雷子在狱中的这十多年,中国社会飞速发展,楼盖的越来越高,房价以高铁的速度蹭蹭往上涨,城市成了全民的梦想,人人削尖了脑袋往城市里挤,内心惶恐,脸上却挂着扭曲的微笑。
"哥,你回头看看后面,现在市政府都搬到了河北,城市面积比以前整整大了一倍,万博都开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万博?"
"哦,就是王康林那孙子的产业,号称是全国最大的商场连锁,里边的东西真他妈贵"
雷子没顺着古月的话往下接,话题一转,问起了三的媳妇。
"媳妇好,在店里忙活呢,儿子也好,你见了估计都会叫大伯了"
"你都有儿子了,古月?"
"月啊,你小子不错啊,这才出来几年,置办的倒挺快。"
"嗨,这不是家里逼的嘛。我老子(父亲)的中心思想是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就收心了。"
"挺好。你老子是对的,要不收收心,你小子肯定三进宫",雷子脸上终于窥见悦色。
"哥哥,你就别调理兄弟了,兄弟这几年可是正经的生意人,从不做带色(读shai:指黑道)的事儿"
"那最好"
说话就到了,车子在一家名叫"便是家"的小店门口停下了。
"你的店?"
"嗨,混口饭吃"
"你小子行啊,店不大,名字倒挺敞亮"
"那是,在里面那几年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不是白看的"
店名取自"人生到处谁非客,得意江湖便是家",古月多年前在高速服务区厕所墙上看到的,觉得有味,好似自己三十载浮生的写照,加之自己好友中大都是平生不定,颠簸流离之辈,就取了诗的后三个字"便是家"作为小店的名字。自开张到现在,顾客和雷子之辈过往于此者一半对一半,为此所挣之前不多。还是古月媳妇有远见,去年赞了一点钱,东拼西凑,弄了八万,交了首付,买了房子。要不然以古月之豪爽之气,定会散尽家财,接济来往的江湖好友。
"媳妇哎、、、、、、,快出来,来客了",古月扯着嗓子朝店里喊着。
"古月,古月,还是算了,带我这么个人回来,弟妹该不高兴了",雷子跟在后面扯着古月的大衣,略带自卑的小声嘀咕着。
"哥,哪的话,兄弟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在里头那事要不是哥哥你帮兄弟扛下来,那今天就换成你接我啦,你为了兄弟多挖了两年煤,兄弟这是报恩呢!"
"说这些干啥,我贱命一条,多个一年两年没啥"
"媳妇你认识"
雷子心里烦着嘀咕:"这小子该不会找了当年一起在外面混的哪个妞吧?"
"雷哥,我啊,你不认识了?"
雷子看着眼前这个有点眼熟的姑娘,硬是想不起名字来。十五年的牢狱经历,让雷子将好多故人忘的差不多。
"我是田宁啊,胡汉三当年的女友田宁,想起来没?"
"哦哦哦,田宁啊,要是走在路上肯定不认识",雷子略带不好意思的朝田宁笑了笑。
"这也难怪,当年我是个半大姑娘,现在已经当妈了"
"站着谝啥?快让雷哥进屋啊",古月说着拉着雷子的手迈上了进店的台阶。
"雷哥,快,这儿有热水,先洗洗,暖和一下",田宁招呼雷子到后面的厨房洗手。
雷子从后面出来,古月已经到好了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媳妇,快点整点饭菜,热乎店哈"
"就不麻烦弟妹了",雷子深处手拦了拦古月。
"哥,没事,咱兄弟这么多年没见了,今天你出来,古月打心里高兴,咱两喝点"
"媳妇,快点整哈"
"第一次来没带东西,还让你破费"
"哥,咱两这关系不说这些。先喝点热茶"
雷子从心里感到不自在,一是为自己十五年的牢狱生活,二是为多年不曾谋面从心底产生的一种生疏。不过人和人之间的有些情分啊,是不会因经历和时间生疏的,尤其是雷子和古月之间的这种因共同的牢狱之灾所带来的患难情分。
一根烟的功夫,田宁端上了一个热气腾腾的铁锅。
"媳妇,多拿点肉菜"
"哥,喝什么?要不还是西凤?",古月面带微笑的冲雷子翻了翻眼珠子。
"你小子,这么多年了还好这口,当年从家里偷钱买的就是这玩意",雷子也朝古月坏笑了一声。
"兄弟这辈子就两个爱好:抽金卡、喝西凤"
西凤是当地出的中档酒,什么价位都有,老百姓很喜欢,红白喜事用的都是这个牌子。古月手里拿的是28一瓶的,来"便是家"吃饭的大都是江湖好友,所以这里不卖贵酒。不过酒不在贵,要看来人是否值得推杯问盏,一饮而尽。
酒杯已满,锅也烧的滚滚翻腾,升腾的蒸汽在雷子和古月间弥散成一层薄暮,一会功夫玻璃门上也变的模糊。此刻屋外飘起了小雪,偶有路人经过,埋头前进,行色匆匆。
"来,雷子哥,今天你出狱,十五年的牢狱之灾过去了,兄弟提一杯,欢迎你回来",说着古月将杯中的白酒一口吹了,杯子狠狠的砸在了桌上。
雷子看了看手中的酒杯,闭着眼,一口下去也见了底。
"你两慢点喝,这下见面了,以后的日子还长,喝酒叙旧的机会多者呢",田宁一边说着,一边用漏勺推搅着锅底。
二两酒下肚,两人都略显醉意,古月拿起了酒瓶,斟满了雷子的酒杯,有往自己的酒杯倒满了酒。雷子顺着锅底翻了翻,夹了一筷子豆腐在嘴里倒腾几下咽了下去,放下筷子,端起酒杯自己喝了一口。
"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哥,我还说给你说这事呢,出来之后一直在四处打听那女的,只听说那女的当时事发后去了南方打工,后来回来之后嫁给了个老头,二婚。",古月放下筷子,紧盯着雷子说着。
"那后来呢?"
"后来听说老头死了,带着孩子又改嫁了。找了村里的人打听,都说好像改嫁到塬上哪个村了,大体方位知道,但具体哪个村不知道"
雷子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埋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