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似飞鸿踏雪泥(连载3)

(接续前文)



工地为了以防万一,设置值班制度,凡是工地领导轮流值班。自从阿萍来到工地,大家就琢磨着,阿萍离家远,不如在工地替大伙儿值班,即省了来回跑家,也给大家松了绑。

于是,阿萍就开始在工地值班。

晚上,众人都下班走了,就只剩下两个警卫老头儿和阿萍三个人。工地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外面刮着北风,飘着雪花,屋里把炉子生旺,三人围在炕上。两个老头儿为了跟阿萍套近乎,每天给他做饭,用工地的油给他炸馒头片吃,工地有肉,有菜,三人就炒菜,喝酒,酒是极便宜的酒。夏老头儿喝大了,就开始吹牛,说自己年轻的时候,什么事都做过,还当过牛贩子,去串村收购耕牛,牵到市场上去卖,卖牛没有什么出奇有趣的,有趣的是串村收牛,几十里,上百里的村庄都去过,曾经碰到,有一家人家,丈夫常年在外,家里就一个妇女,说是要卖牛,招呼他进家,说要去屋里讲价,讲来讲去,他俩就搞到一起,说来也奇,最后那妇女竟然怀孕了,生下一个女孩,长相不随她爹,与其它姐妹不同,但是,头脑特聪明,他的两个姐妹就不如她聪明,学习非常好,最后考上了清华,听说是在某个大学里任教授呢。另外两个姐妹没什么学历,在家务农。对于她的身世也没人提起,她却不知道她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偶尔有好事者评论谁家孩子学习好,有出息,别人就会表示怀疑,提起这件事。听说秦始皇就是私生子,他妈就不正经。

“哎!老夏,你又说你那些光荣历史呢?”老姜头儿打断他。“你要是想,你就去看看,何必天天嘟囔。”

老夏就不讲了,扭头对阿萍说:“小子,以后屁眼朝上了,啊,就是结婚了,可得留心,咱们这行业,随工地走,天南地北,常年不在家,两地分居”

“老夏,该睡觉了,跟孩子说这些没正经的干什么?谁都像你家里喂饱了脑袋,连狗都喂了。”

老夏就不说了,点起一袋烟,屋里顷刻云雾缭绕。三人迷迷糊糊的在烟雾里打瞌睡,炉子里的火光和热浪充斥着整个空间,脸上烤的慌。

突然,老姜头儿睡梦里大叫一声,开始在炕上抽搐,双手按着胸口,眼睛鼻子扭到了一块,不住地呻吟。

阿萍和老姜头儿赶紧起来查看,说是,可能发病了,于是得打电话,老姜头儿看着老夏,让阿萍到外屋的办公室找座机给医院打急救电话。

阿萍抄起电话,可不知道拨打什么号码,他没用过电话,他家里穷的什么也没有,电话这东西都没见过,心想,大概是带1和0吧,问老姜,老姜也说不知道,事情紧急,要不就试着拨一遍问问,他就拨100,101,102,103,挨着拨打,听着都不是,要不就是110,哎!这个就有回音,大概就是,可就是没人接,于是,他就一直拨,最后,对方通话了,问“是怎么了,有匪徒了?”

“工地老夏有病了。”

“有病了,找医院啊,往这里打,干什么?没事别半夜瞎拨电话。120”

对方把电话挂断。

阿萍茫然,他大概听到一个数字,120,他想大概就是这个号。于是,他拨通了这个号,很快,救护车就来了。



第二天,公司老总就让安全员小冷带话给阿萍,让他到公司去。

阿萍来到公司,总经理老阙就跟他说,让他今后到公司办公室来上班,不要去工地了。

公司里有一个老会计老华,以前,跟阿萍在一个工地,一个女办公室副主任老姚,有预算科、安全科、后勤科、其余三个副经理、一个书记。

老华这个人,是打牌里的那个混儿,一时在工地,一时有可能到公司上班;曾经跟阿萍在一个工地上过班,刚来时,在工地,老华对他很好,常来照顾,告诉他,工地里谁怎么怎么样,谁什么脾气,谁老实、谁滑头。

老华精瘦老头,自称年轻时就不务正业,打鱼模虾。老华说话时,总爱跟人挤眉弄眼,好像就跟你是最亲近的人,跟你说私房话,跟别人都不说的那种;说一句话,挤两下眼睛,然后,咧开嘴哈哈哈,只要工地呀、公司里一阵一阵地哈哈哈,你就知道老华又在那里说笑呢。

老华说的笑话,少儿不宜,总喜欢谈论生殖器,一张口三句话不离那玩意儿,谁和谁扯上关系了,谁勾引哪个汉子了,谁嫖了人家老婆被捉奸了,似乎他全都知道,而且津津乐道,讲得如长江之水,绵绵不绝。

他一来,还没张口,别人就知道他要讲什么了。别人闲得腻歪了,就跟老华说,“老华,讲个笑话呗?”老华就滔滔不绝了;别人要是正腻烦着,老华要讲,别人就说“老华你整天净说些个没用的,老不正经。”也不知道是说他总是不正经,还是老了还不正经。老华有自知之明,妇女们也知道他怎么回事,总远着他。

老华不抽烟、不喝酒,在公司没事了,扎鸟笼子,用竹签和高粱杆扎,扎得细致,一丝不苟,鸟笼子里还扎上戏台子、鸟喝水、吃食的小物件,扎好了,在公司里炫耀,别人都说“扎得真好,比集上买的还要好。”老华就到集市上去卖;不光扎鸟笼子,老华还编高粱杆盖帘子,编多了,也去卖。老华手艺巧,一边编着一边跟人聊天,“村东头有个锹厂,老板姓贾,本来是一穷光蛋,哪成想开了个锹厂,一夜暴富,有钱了,就积德行善,修桥补路,接贫济老,谁家有了丧事,出殡在棺材头抬杠的准是他,为人仗义,说话和气。对给他干活儿的人总是哄着说话儿,你不给他真出力,好像都对不起他的话儿,干着活儿,让你欢喜着。”

众人说“老华今天可没说用不着的。”

老华接着说“给老贾干活儿的有个三十多岁的妇女,贾老板跟她眉来眼去,那妇女的老爷们老屈也给贾老板干活儿,在牛场里喂牛,两班倒,老贾就安排老屈专门上夜班,老屈夜里不回来,时不时的,老贾就到老屈家偷会老屈老婆,头走跟家里说是去会见客户。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一阵子,老屈就发现牛群里,有一头种牛不老实了,天天去到旁边牛棚子里找母牛性骚扰,叽叽咕咕的,老屈腻烦的哼,就饿着它,不给它上料,可又怕饿坏了,跟老贾没法交代,夜里就就去给它喂草,赶上也是倒霉,脚下有个坑没留神,突然就崴了脚,疼得他受不了,就回家想找个手电,到邻村去看医生,等老屈推开院门到家里取手电,他家屋里窗户一开,突然窜出一个人,仔细一看是老贾跳出来,衣衫不整,老屈到屋里发现满炕乱七八槽的,老屈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第二天就传得全村满大街没有不知道的了。结果,大善人老贾也没脸见人了,厂子也不开了,收拾收拾,歇菜了。”

众人说“老华,你还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啊。”

老华挤挤眼睛,说:“不说不笑不热闹。”



人生在世,你不知道前面会碰到什么坎,那块云彩会下雨,遇到什么人就会有遭遇什么事。可人到什么岁数就会有什么事找你。

这个老华曾经跟阿萍在一个工地上过班,那是来公司上班前一年的事。那时,一天傍晚,工地下班了,老华跟阿萍私下里说给他介绍个对象,就是县城的。

见面那天,她家老太太围着被在炕上坐着,动不了,老华还是嘻嘻哈哈,跟老太太开玩笑,她哥嫂打个招呼就出去了,众人让他俩到西屋谈,姑娘个儿不高,进西屋给他掀门帘还得踮起脚尖,问她在哪里上班,她说在县里招待所。没有谈多长时间,就回来了。

第二天,老华问:“怎么样?”

“不想处了。”

老华说:“没什么,一家女,百家求么,再找。”

没过几天,二姨来了,说是有一家女孩儿,父母都是教师,姑娘在镇政府上班,要介绍给阿萍。

见面那天,在二姨家,阿萍坐在屋里的方凳上,姑娘坐在对面的炕沿上,姑娘身量较高,站起身来,自己搬了个方凳,坐在阿萍的近前,从上到下细细地打量。姑娘说她在镇政府上班,每天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打杂,唯一欢心的就是,值班就是睡觉,睡觉就能挣钱。

见面之后,就不了了之了。

之后,就听堂姐说要把经常跟她来往的晶姐给他介绍,又说是,晶姐嫌他不爱说话,不了了之了。

之后,就是堂哥嫂给他介绍的媚媛,媚媛晚上五点半下班,都是阿萍骑自行车去接她,媚媛自己有自行车,可是,媚媛就是要阿萍每天来接她,送她。自行车上,媚媛从后面抱着他,他感到柔软温暖、心里甜甜的。

阿萍把媚媛接到那间公司给他安排的小屋里,屋子还是那间屋子,可是,感觉却不一样了,似乎,炉子比以前生的旺了,似乎屋里顿时温暖了许多,外面的寒风还在呼呼的刮着,但是,更觉得屋里暖意如春。

媚媛会包饺子,媚媛和面,阿萍切菜;阿萍擀面皮,媚媛包饺子,饺子包得非常精致,外形温软似玉,纹理细致如花,阿萍很会煮饺子,锅里放好水,加一些食盐,饺子没有破皮儿的,饺子煮得晶莹剔透。

媚媛喜欢花,从家里带来吊兰、绿萝,摆在小桌子上,屋里顿感生机盎然。

坐在桌前,两个人吃饺子。

“饺子好吃嘛?”媚媛问,

“嗯,好吃啊,说不出来的香甜,吃下去好舒服。”

“那你就多吃点儿。”

“我都舍不得吃。”

“怎么?”

“饺子包得太好了,好像艺术品”

媚媛就温柔的一笑,脸上泛起了红晕。

自从媚媛跟阿萍交往后,明显变得漂亮了,皮肤也变得白了,脸上有了光彩,一笑,明眸闪烁,露出两个酒窝,简直光彩照人了,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最漂亮,大概与心情愉悦有很大关系。

吃完饺子,两人也不说什么,阿萍去刷碗;媚媛坐在阿萍的床上,给阿萍织毛衣,一针一线,细细密密。阿萍不时的那眼睛看看她,只要看到,心里就感到高兴。

时间好像过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晚上九点多了。媚媛得在晚上十点前回到公司宿舍,阿萍就骑车送她回去,看着媚媛走进公司大门,阿萍才骑车离去。

从此,阿萍每天都想见到媚媛,公司有什么事情都想跟媚媛说一下,不说,心里好像不踏实。

有时,媚媛回老家,晚上,阿萍就会感到心里没上没下的,空空荡荡,听着外面的寒风,窗上老鼠的沙沙声,常常失眠,他就开着灯睡,有时太困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有时半夜醒来,睡不着了,就看小说,喜欢红楼梦,经常看。

外面月光皎洁,圆圆的月亮凄清地在湛蓝的天空里行走,阿萍就听歌曲,

“真的好想你,

我在夜里呼唤黎明,

追月的彩云哟也知道我的心

默默地为我送温馨”

不知怎么的,歌曲会让人流泪的。




第二天一大早,阿萍刚刚起来,打开门,媚媛刚好从院里的角门进来,手里是她从家里带来的白菜、萝卜。刚刚骑车过来,媚媛脸上热气洋洋的,看到阿萍,媚媛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亮。

媚媛的公司在阿萍单位的西侧,媚媛从老家回来去上班,刚好路过阿萍的单位。

阿萍急忙接过菜来。

“这么早啊?”

“嗯,得上班去了。”

媚媛骑车离去,回头说:“今晚还是包饺子吧。”

“嗯,回头我把菜切好。”

没有分别不会感到思念的苦痛,没有分别不会感到相见的快乐,没有分别不会感到情谊的珍贵。

晚上,吃完饺子,媚媛似乎感到冷,躺在阿萍的床上,盖上阿萍的棉被,面朝里,不说也不动。

阿萍觉得一阵燥热,收拾完碗筷,洗完手,就涎皮赖脸的爬到床上,盖上被。

时间过得真快,冬天的早晨,窗外朦胧变白,今天是星期天,媚媛不去上班,早早地起床,拉着阿萍说是去看日出。

两人骑车到县城北边的北河公园,那里亭台轩榭,林木秀石,一架白桥横跨一道运河之上。

河沿岸,芦苇森森,灰白摇曳,河里已经有一层薄冰了,河面上有鸟儿掠过,远处林道蜿蜒,晨练的人们在林间身影婆娑。

两人来到河间修建的一座朱红色小亭子里,亭子上金色字迹“怡翠亭”,远处,那轮红日正冉冉升起,喷薄浮动,红晕激荡开来。

说起来,这条河也是有名,开凿于元代初年,开凿人是那颜倴盏,就是成吉思汗母亲的养子博尔忽的侄孙,曾担任过成吉思汗的宿卫,当时,元兵占领金中都(今北京)后,他被任命为燕南大断事官。曾在滦南镇守,开凿通津河,修筑土城,用于屯粮集草。全城占地12万平方米,城墙用黄土夯成,局部土墙之内垒以青砖通道,一人高,可容两人同行,设重兵防守,为一时重镇。其后,居民人口繁衍,逐渐南移,城之名带到新的居住地段,原城便称古城了,现今古城内修建学校,为滦南县第一中学所在地,每年都汇聚全县优秀学子在这里读书,曾经出过一位外交部新闻发言人。

那颜倴盏战功赫赫,修建古城,命名为倴城,开凿运河为了集运粮草囤积。

倴城地处滦河下游,渤海岸边,地理位置优越,水上交通比较发达。古代,受交通工具的限制,要解决大批物资的运输,就要大力发展水上运输。因而,那颜倴盏开凿运河,修建古城。

两人沿着河岸砖铺甬路缓缓散步,树木斑驳暗影,日光摇曳,两边林木内时有雕像侧立,有皮影大王张绳武,乐亭大鼓靳派创始人靳文然的雕像,转过路角,在公园广场开阔处,矗立着一尊雕像,挺拔文雅,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在前胸拿着一卷书;这就是著名评剧创始人成兆才,曾编剧评剧《花为媒》轰动一时,享誉海内;最为著名的还是《杨三姐告状》,弘扬正气,伸张正义。杨三姐的雕像就在成兆才雕像的左近,身穿粗布衣服,右手向后背着一个包袱,两眼前视,大步流星,风尘仆仆,再现当年告状的形态。

杨三姐,民国时期,滦南县青坨营镇甸子村,为人耿直,敢作敢为,奇女子。二姐嫁于富家子弟高占英,高占英与五嫂金玉勾搭成奸,嫌其妻杨氏碍眼,便残忍地将妻谋害。吊唁时,精细的杨三姐发现二姐右手被新衣蓝布所裹,嘴角有血痕,下身不净,甚为怀疑,质问高占英,高占英回答支吾。

十六岁的杨三姐状告高占英谋害二姐,高家贿赂县长,致使一审没有申雪,于是,杨三姐到天津上告,以性命相搏,要求开棺验尸,天津厅长听从律师劝告,决定验尸。

这天,闻讯赶来的群众把高家坟地围了个水泄不通。杨厅长也亲临现场。第一次验尸因验尸官受贿,潦草结束。杨三姐闻言跪倒在验尸官面前哭道:"我姐已死在高占英手里了,难道你还想让我死在你手里吗?我可是拿命打这场官司呀,你可要对得起苍天啊!"在场的人群发出呐喊。受到震撼,验尸官当场交出贿银,再次验尸。死者腹部取出钢刀一把!铁证如山,杨二姐死于谋杀无疑。

验尸完毕后,高占英被带回天津。杨三姐兄妹随后赶往天津"顶案",观察动静,等待判决结果。由于高家到处"打点",致使案件迟迟不能判决。哥哥只好到一家牛奶厂做苦工维持他们在天津的开销,焦急盼望早日给亲人申冤。然而在那样的社会条件下,任何一个案件要想得到公平、公正的处理,都是很不容易的。

正在这时,与杨三姐同是家乡人的评剧鼻祖成兆才知道此事,义愤填膺,痛恨贪官污吏、徇私枉法,找到杨三姐,详细询问此事的经过,不顾高家威胁利诱,连夜编出剧本《枪毙高占英》,在京津地巡回演出,一时轰动天下。

《枪毙高占英》演出高占英在开棺验尸之后,立即就地正法,大快人心。近一年之后,杨三姐告状成功,高占英被处以绞刑,二姐案得到昭雪,正义得到伸张。

杨三姐亦是奇女子,成兆才亦是人杰,受到后人敬仰。

不知是从何时起,天空中飘起了细雪,落在远处空旷的田野里,河里的冰面上,岸边枯黄的花梗、细草、苇尖、树梢枝头,河湾小亭,杨三姐雕像旁边,十数株红梅在白雪里开得正艳,风起枝动,似一片红云流转,似晚霞、火焰,让人见之,顿感温暖。

媚媛轻轻地伸手拂去阿萍发梢上的细雪。

“媛,你说,那杨三娥真是有骨气啊。”

“萍,杨三娥咱们怎么能比呢?我只愿咱们平平淡淡,岁月静好,做一个平凡的人。”


阿萍跟媚媛交往将近四五个月,双方父母考虑到他们岁数都不小了,于是商议结婚的事。

两个人先到民政局办结婚证,媚媛商议着要照婚纱照,阿萍说不照也没关系的,没必要花那个钱的,媚媛偷偷地去照相馆自己照了一张手捧鲜花的照片,算是满足了心愿。

在民政局门口有一个卖花的老大娘,非让他们买四枝花,阿萍说:“两枝就可以了。”

老大娘说:“四枝才全可。”

阿萍还要拉着媚媛去办手续,慌不择言说:“下回吧。”

老大娘见他说出这个话,一笑,什么也不说了。


怎么结婚,双方父母却有不同的意见,阿萍母亲听从堂哥嫂的建议旅游结婚,因为堂哥嫂当时结婚就是旅游结婚,所谓旅游结婚,就是不在村子里置办酒席,不请村里人喝酒,两个人收拾收拾出门旅游,回来后就是结婚了,这样省钱也便宜;媚媛的父亲不愿意这么嫁女儿,说女儿将来要在村里生活,怎么可以不给村里人喝喜酒呢?媚媛还因为此事去跟阿萍的母亲商量,最后,还是在村里请村里人喝了喜酒。

结婚之后,两个人在县城买不起房,楼房五六万,平房也得三万多,两个人一点钱也没有,为了上班近,两个人就搬到了公司库房院里,阿萍那间小屋里,跟小邱一样住在公司库房大院。

在公司上班,也没有什么事,就是伺候经理,每天给阙经理烧水,收拾办公室,打扫楼上楼下的卫生;阙经理不在的话,接听电话,做记录;收发报纸,每月填公司资产负债表、产值,报到财政局、统计局;有时镇里科室有事了、县里劳动人事局有事了就去应承一下。

时间过的慢悠悠的。

阙经理也不跟阿萍谈什么话,出来进去总是老总的派头,梳着大背头,五短身材,车轴汉子,原是工地钢筋工出身,钢筋绑的好。

公司原来的经理姓牛,牛经理管理公司真牛,公司经营的蒸蒸日上,每年给镇里赚很多钱。某天,牛经理去外地开会,会开的时间太长了,一个月也不回来,那时,各地时兴旅游,山南海北观光祖国的大好河山,等到牛经理回来后,却发现公司已经易主,公司经理换成了原来的副经理阙经理,牛经理一时蒙头转向,可是,这是镇里的决定,生米煮成了熟饭,牛经理一见大势已去,也就无可奈何花落去了。

阙经理这个经理当得也不顺当,虽说公司每年挣钱,但是,镇里总是来查账要钱,本来这个公司就是镇办企业,镇里说了算,那是婆婆,得罪不起,而且,与供货方、甲方各种账目往来纠缠不清,三角债,你欠我的,我欠你的,囫囵不开。婆婆来了,你得应承着,债主来了,你还得应承着,到处去请客喝酒、被请客喝酒。阙经理经常愁眉不展,唉声慨叹:“哎!这公司都啥样啦!”

外面应酬完了,回来就醉醺醺的,坐在办公室里,喝茶水,点起中华烟,吸得云雾缭绕,然后就去里屋倒头便睡,鼾声如雷。

醒来后就又有债主来要钱,就又去喝酒,

每天除了找各工地项目经理开会,就是到外面应酬。开会,阙经理先明确一条,就是不能提钱,,公司都半年没开支了。

酒桌上,女人会应酬,能挡酒,阙经理就带着鲍书记;鲍书记四十多岁,高挑身材,长脸、圆眼,说话声调高、敞亮,一看就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万事不放在心上,阙经理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无酒再拆兑的人。二人情投意合,如胶似漆,白天一起出去应酬,晚上回来就一起在办公室里间屋里休息。

阙经理脾气大,喝完酒就闹脾气,所以,伺候的人都小心翼翼,提心吊胆。

可是百密终有一疏。

一天中午,阙经理喝酒回来,发现,办公室的暖壶里没有水,就到里间屋里去找,里间屋里暖壶也没水,阙经理就大发脾气,说:“这是怎么烧水的?班儿还上不上了?”

财务科老华跑来,挤挤眼睛说:“没看到那个什么萍干什么去了,大概又看书,说是要考工程师。”

阙经理说:“喔,对了,我也听哪说过,整天就知道猫在黑屋子里看那几本破书,听说这他妈叫充电,真他妈的缺电!”

这下儿好,阿萍从此有了一个新的命名,叫“缺电的”,一说“缺电的”就是在暗指他。

阿萍也敢怒不敢言,心说:“哼,一个经理随便骂人,没有口德,就缺电咋嘞?你还缺德呢。”

阙经理每天除了喝酒,就是去跳舞,跳舞厅到处都是,每到傍晚灯红酒绿,景色旖旎,昏黄暧昧。

小姐们依在门边,坐在门外的小板凳上。夏天,很燥热,小姐们就掀起裙子下摆,露着下身内裤、雪白长腿;工地曾经有个工长骑着摩托车从大街上跑,一直拿眼睛看来看去,舍不得放下眼睛,一不留神就撞到了前面的急刹车的垃圾车上,脑袋破了个洞,去医院躺了三个月,大家说起来就是笑话。

阙经理几乎把县城的舞厅都逛到了,说:“没啥意思,整天就是抱来抱去,摸来摸去,没有几个标致的。”于是,带着鲍书记去市里舞厅里逛逛。

上级部门恰好安排公司人员培训安全,培训地点就在市里,阙经理就带上鲍书记到市里培训,培训得好几天,一时回不来,晚上住在市里,选一个上好的酒店宾馆“天上人间大观园”。

酒店宾馆地下大厅就是舞厅,阙经理酷爱跳舞,哪有错过机会的道理?晚上,拉着鲍书记就去地下舞厅,沿着楼梯向下,穿过长廊走道,两边密排着穿戴稀少的小姐、舞女。一个个神态朦胧暧昧、眼色迷离,让阙经理随便挑选。

阙经理抱抱这个、抱抱那个,觉得哪个都是好的。挑选了几个百媚千娇的,阙经理前呼后拥着走向舞厅,鲍书记在后面只翻白眼。

阙经理在舞厅里晃悠了半天,觉得还不过瘾,就说要跳个刺激的,叫她们把衣服全脱了,跳裸体舞,小姐们为钱,只要出钱足够就跳;鲍书记在大庭广众下有点儿难为情,阙经理说:“你还害臊了?这有什么?咱们什么没干过?”

于是,几个人搂在一起,蹭过来,蹭过去,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众人就是觉得很累、很乏了。

突然,阙经理的电话响起来了。

阙经理不耐烦的抄起大哥大,心想“不知道是哪个孙子又要钱了?”

“爸爸,你培训回来,给我买象牙的麻将牌,上次说好的,不买,我就逃学。”是阙经理的小少爷。

“行、行,一定买”

“还有,后天是星期天,我跟同学们去广东东莞,你得给我准备三万块钱。”

“你小子就知道要钱。”阙经理就不爱听钱的事,烦心。

“你不给,我就跳楼,让你断子绝孙。”

余音未了。

电话又响起来了。

“阙经理,你回公司看看吧,工地出了一起工伤。”

原来是公司安全科老安打来的电话。

“怎么了?出工伤,安全科处理处理就行了,让老尤帮着照应照应,我还有事,忙着呢。”老尤是后勤科副经理。

“哎!死了一个,伤了两个。”

“什么?这……”阙经理立刻脸变黄了,也没心事搂着小姐跳舞了,穿上衣服,奔出舞厅,来到外面一看,太阳高照,原来已经是隔天上午了。

阙经理是做大事的,沉得住气,经常读司马光写的《资治通鉴》,精装本,甚为佩服司马光砸缸的沉着、智慧和胆量。

他催着司机赶快开车,司机加大油门,一路狂奔,车上的阙经理心里一直七上八下,一路提醒自己镇静、镇静。

偏偏这时候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昏天黑地的;司机打开远光灯,车前雨点象马蜂一样,纷纷乱飞,直直的射下来,地面水流成河,司机全神贯注。车子向下一个俯冲,冲到高架桥下面的低洼路面,桥下积水淹过车轮,车子使劲的前行,变成了汪洋里的一页孤舟,任你踩油门 ,它就是不走了。车子抛锚了。三人困在车里,水位渐渐上涨,心里却如火如荼,三人束手无策。

水慢慢地从车的缝隙里灌进来,越灌越多,三人惊慌失措。

“这可怎么好啊。”鲍书记说话带着哭腔。

阙经理浑身乱颤,脸色发青。

司机说:“找找,有铁器什么的,高跟鞋也行,赶快砸玻璃。”

阙经理一听赶忙遵命,一阵乱翻,什么也没有。

“老鲍,把你的鞋脱下来,你的是高跟鞋。”

鲍书记这才恢复神智,急忙脱下高跟鞋;司机接到手里,一阵猛砸,终于把车窗砸开。

三人浑身是伤,满手流血的顺着碎玻璃窗爬出来。



阙经理打电话,叫来公司的小夏,小夏是他外甥,开车把他们三人接回公司。

回到公司,惊魂未定,苦主又找上来了。原来,工地施工,三个工人绑扎钢筋,用塔吊吊运,刚一起钩,钢筋就因绑扎松散,倾斜了,塔吊司机没有在意,继续起吊,那三个工人也没注意,沿着楼梯向上走,刚走到施工层面的楼梯处,钢筋突然散落,穿下来,这三个工人一个当场穿死,一个由钢筋穿到了大腿上,一个是钢筋穿到了肚子上,立马去了医院。

家属们都来到公司,找阙经理,看怎么善后,一时间,公司内外人影扰扰,嘁嘁喳喳。

阙经理一头雾水,找来安全科长和各位副经理,商议对策。

无非是按照市场价位给抚恤费。

公司一片死气沉沉。

一时,众说纷纭,说是镇里要更换经理。

可是,当下经理人还是阙经理。

一天,阙经理把阿萍叫到办公室,说:“你不是常想去工地当技术员吗?现在,正好有个机会,老贾那里缺个人,你去那里吧。”

第二天,阿萍就到老贾那里当技术员,老贾那里工程都收尾了,没有什么活儿。

老贾就说:“老实实的在公司呆着多好,来工地干什么?工地也半年多不开支了。”

阿萍一脸苦相儿,说:“经理安排的,让干啥干啥。”

阿萍老婆,媚媛在公司给安排了固定的职业,让她管账,本来她学的建筑,没想到做起了会计,本来她老爹在村子里就是会计,这下好了,也算子承父业了。

当会计不会做,公司就安排培训,每天也没有什么事,帮着老会计做些杂事。

媚媛在公司里人缘比较好,与一个叫秦晋的男同事关系最好,媚媛说公司里的女同事事太多,纠缠不清,男同事比较爽利,媚媛喜欢跟男同事相处,秦晋有什么事都找媚媛请教。

媚媛没结婚的时候,秦晋也没结婚,秦晋经常到她办公室找她,问她想吃什么,或者一块儿下工地,一块儿出去采购。秦晋要结婚的时候,秦晋家里有条件,结婚前父母就给他在县城买了楼房,三室一厅,宽敞明亮,装修高档,媚媛好不羡慕,房间里要添置家具,秦晋就来找媚媛,不是让媚媛给他买家具,是询问买什么样的家具好,家具买来了,又来问什么样的家具摆放在什么房间里合适,怎么样摆放。弄得媚媛好像这是自己的家具,自己的家,可是,自己却偏偏连房子也没有,别说家具了。

媚媛在结婚前可没有想过房子的事,老家农村,结婚时,都盖北京平,可是,婆家没钱,娘家穷,盖不起,县城住着,要买平方,买不起,楼房简直不敢想。媚媛的家里没钱,老爹是个腿瘸的残疾人,老妈是个精神有毛病的病人,姐姐结婚了,还有一个弟弟在外省上学,自己没有也就不奢望生活给予过多,婆家很久就是寡母带着三个孩子过活,好不容易地把老大供得上完大学,哪有钱啊?

媚媛婚后,一心扑在工作上,家务没有时间做;其实,也没有什么家务,还没有孩子,无非是做饭、洗衣服、扫扫地。媚媛都二十八九了,可是,她说,先不要孩子,先玩两年再说,娘家叔叔家的弟妹是医生,给她避孕药,告诉她怎么服用。

两个大人,没有小孩,整天不说钱的事,本来也没有钱,大概说出来也无可奈何,没有意味。就好比学习不好的学生不愿意说学习一样,哪壶不开就不想提哪壶,提起来总觉得的是隐痛,还不如说说快乐的事,既然都已经没钱了,不快乐了,再说这些,就更无奈,更痛苦,不如闭上眼睛,关上心,不说不想,从犄角旮旯找别的说说,媚媛总说,“精神丰富”,“穷开心”。

爱人经常说着这些话,阿萍却很感到挫折、无奈、猥琐。农村一直还是老观念,“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老婆是否过得好,跟着你一生过得幸福,全看你小子是否成材,是否努力。凤凰蛋似的养个女儿,给了你,却跟你一辈子受苦,你小子也算是有出息,难道还要老婆去挣钱给你花?吃软饭?就更有出息了。阿萍看过《红楼梦》,知道里面有一个多浑虫,多姑娘。

既然没有高兴的事,两个人就连话都渐渐地说少了,也没有其他什么事要商量,就是有事,也都是媚媛说怎么办就怎么办,阿萍感觉委屈了媚媛似的,可是,又不知怎么才能改变现状,也是一米八的大个,说起来也是一个男子汉,怎么就变成汉子难了呢?怎么就在老婆面前抬不起头来呢?自己也没做见不得人的事啊?自己感觉也不比别人差啊?可是,就总觉得自己非常猥琐不堪。




媚媛结婚的乡下房子,街道对面是老董家,老董什么都懂,没有他不知道的,老董出身地主家庭,解放前他老爹买了几十亩地,刚买几年就解放了,就弄了个地主的成分,老董是姨娘生的,大太太后来去了外村。既然是地主成分,文革时,老董家就经常挨批斗,戴上高高的尖帽子,挂上牌子,游街,想什么时候游就什么时候游,一直抬不起脑袋来。

直至今日,老董还经常说,“穷着点好”。老董除了务农就是每年到海边倒腾海货卖,经常赶集,也做中介人,给人贩卖牛马。热衷于白事,哪家有了白事,他就去喊丧,出殡前,抬着纸马仪式串街的时候,有人祭吊,他就在对面喊“谢!孝子谢!”

老董虽说没什么本事,但是,原本是地主,在村里辈分就高,别人一见面就得喊他“太爷”,不光他是太爷,他儿子辈分也高,别人也得喊他儿子“太爷”,怎么两个太爷?不好区分了,小辈人就喊他儿子“小太爷”。

小太爷三四岁的时候得了一场感冒,请乡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看,结果,赤脚医生治来治去,感冒治好了,大脑却治出了毛病,上小学了,说话都还不全,小学考试全班底一,初中几乎没上,早早的就辍学了。辍学了的小太爷在家务农,由于遗传基因的原因,小太爷模样长得不错,为人憨傻,可也是个正常人,常言说“傻人有傻福”,小太爷虽然憨傻,却有艳福,取了个媳妇,模样却标致,处对象的时候,没结婚,就在他家住上了。

大太爷给小太爷在家盖起了北京平,房子盖得非常漂亮,三间正房,两间厢房,一个大铁门,大铁门遮雨棚,都镶上瓷砖,富贵吉祥,万年如意。

房子盖好了,媳妇也娶了,大太爷和小太爷都心满意足,安富尊荣、岁月静好。

小太爷不去厂子里上班,只是在锹厂四周装车,做搬运工,打零工,每天生活的倒也安逸。

小太爷脾气爆,有一回,曾经因为与人打架,从背后一刀子把人家扎到了屁股上,随后就逃之夭夭、不了了之了。

小太爷出了名,没人敢惹。

小太爷的媳妇与媚媛住得近,经常来往,媚媛羡慕人家过得安逸,住着好房子,羡慕只是羡慕,只能叹息自己的命不好。

村里三姑六婆、七大姨八大姑背地里都羡慕媚媛上过大学,自己也能挣钱,可怎么就给了一个这么穷,也没有本事的人呢?整天也不能挣钱,吃饭都成了问题。

你看人家对门,就是不上学,初中都没上,都过得比他家好,真是好白菜都让猪拱了。


十一


媚媛懒怠听这些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不是老话儿吗?还是安心过日子好,人嘴两张皮,咋说咋有理,世上就有这些个专门没事找事,传风传雨的人,没事闲得蛋疼。媚媛就懒怠回农村婆家,懒怠听这些个闲话。

媚媛的人缘好,不光跟秦晋好,还跟公司里一个技术员小熊好,小熊他媳妇就是阿萍公司里的,当库管,小屈,小熊两口子也在公司住着。

小熊每天早晨都来阿萍的屋前门口,等媚媛,两人有说有笑的一起骑车去上班,中午下班回来,一起回来,有说有笑的,一块儿回来吃饭,阿萍在公司上班,在公司住,方便,早已经把饭菜做好了,等着媚媛吃饭,吃完饭,中午,赶紧休息一会儿,然后,媚媛又跟小熊一起有说有笑的上班去了,晚上,阿萍做好饭菜,在门口等着媚媛回来,就看见媚媛跟小熊骑着车子,有说有笑的进了公司院门,两人并肩骑着车,在小熊家门口分手。也不知他俩整天都在说什么、笑什么。阿萍总觉得,这个与媚媛骑车形影不离上下班,有说有笑的人不是小熊,而是自己,难道不是自己曾经这么的跟媚媛相处过?

阿萍觉得,怎么结了婚,反倒不如恋爱相处时候亲近了呢?怎么就突然间觉得孤单了呢?怎么反倒没有结婚前有很多话要跟媚媛说了呢?阿萍觉得不管想说什么话都好像是没有必要的,那些话都是自己的,跟媚媛没有关系一般,只能自己跟自己说才合适,媚媛也整天的没话,沉默似乎是新常态,好像两个人是数十年的夫妻,已经非常默契了,没必要说一些话,如果要说,要表白,似乎只能画蛇添足的证明彼此间还没有默契,还不能彼此相知,彼此都好像显示很愚蠢,“为什么你还不能明白我是怎么想的?”于是,沉默才显得聪明,才显得夫妻和谐,彼此相知。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我就是这样,你也是那样,彼此都保持着原有彼此的本性,不求改变,但求相安无事,你不挑事我,我也不挑事你,井水不犯河水,大家都享受岁月静好。

在这个库房大院里,除了夏天一人高的青草,就是冬天的瑟瑟寒风里的枯草,成群的是麻雀,满院里乱飞,老鼠夜里唧唧的簌簌爬窗,偶尔看见草蛇,夏天的一天中午,就有一个碗口粗的青蛇在院里的草丛里俯卧着,蒿草掩映,只露着一二十厘米长的一段儿,这里,荒凉,人也荒凉,没有人愿意到这里来,彼此间似乎很生疏,很少走动。也是古话说的“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给别人服务慢慢地就习惯了,每到傍晚,阿萍就盼着媚媛回来,回来吃他为她做的饭,除了媚媛,阿萍感觉这个世界上好像就没有亲人了,这种孤独感始终也没有摆脱掉。

那天晚上,媚媛回来的很晚,小熊都回来了,媚媛也没有回来,不知干什么去了。

将近夜里十点钟,媚媛总算回来了,阿萍听到她在屋外把自行车放好,然后,进屋,说是吃过饭了,在外面吃的,今天有工地的老板请财务人员去酒店吃饭。阿萍就自己去吃饭。


十二


媚媛以前也在县城上学,县城里有以前的同学,既然数年之后又都回到了故乡,便觉得亲近。

夏天的暑热,到处如蒸笼,傍晚,媚媛跟小熊一块儿下班回来,就脱掉了外面的衣服,换上了一个背心,下身换上了一个丝状的裙子,在灯光的映照下,能看见里面的内裤,和上身的乳罩,躯体。

两个人正在忙活着做饭,说好的今天晚上吃饺子。阿萍切菜,媚媛要去和面。

正在这时,门外有人喊媚媛,媚媛出去一看,原来是高中同学艳梅,艳梅结婚后在县城住,买的楼房,对象在土管局上班,今天,到家来拜访她,看看老同学,叙叙旧,是艳梅与她对象一块儿来的。

媚媛这个库房小屋就一间房,同学来了,便一览无余,显得很局促。

“媚媛,你们就住这儿啊?”艳梅一边打量着房间,一边随便说着话儿。

媚媛给她们找了两个小方凳坐下。

“嗯,可不就住这儿。”媚媛衣服飘飘地在老同学和他对象眼前晃来晃去。

“那,你们什么时候买楼呢?”老同学艳梅是个直性子,为人敞亮,她对象看来比较沉稳,没有说什么话,两只眼睛随着媚媛扫来扫去。

阿萍不是外场人,与他们也不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间小屋里,也不知该做什么合适。

“媚媛,这是我给你带的西瓜。”艳梅说着,把西瓜放下,拿眼睛瞧了一眼阿萍,把脸转过去,对媚媛说:“我家在西城区住,有空儿就去玩儿。”

艳梅看看这屋子,也不是个叙旧说话儿的地方,就说还有事,要走了。

媚媛就把她们送出去。

回来,阿萍说:“今天,你的裙子很漂亮啊。”

“你又说痒痒话儿呢吧?”媚媛白了他一眼。

送走媚媛同学。两个人就吃饭休息了。

在将近十点半左右,两个人朦胧欲睡的时分,突然,外面有人敲门。

“大姐,大姐”是小熊的声音。

“什么事?”

“你的书”小熊喊着。

“明天再说吧,睡着了。”

“给你吧,我都拿来了。”小熊坚持不懈。

“什么书,这么三更半夜的非要送来?”阿萍问媚媛

“没什么,就是上学时的结构力学”媚媛说着,就要起身出去。

阿萍说:“你别去了,一个大男人,我去拿来就行了。”

媚媛已经穿上衣服出去了。


十三

年前,阿萍公司没有什么工程,就早早地放了假,媚媛公司里虽没有什么工程,可是,她在公司里帮着办公室整理公司人员的养老保险,媚媛的公司是县办企业,都给交养老保险,阿萍的公司是镇办企业,一直没给交养老保险,还是县办国营企业好,工资也比阿萍的高,阿萍的工资说起来是事业工资,但是没有事业编制,工资低的还不如工地搬砖头的小工多,媚媛的工资比阿萍的工资多一倍。

老婆比老公挣得多,这让大男子主义的阿萍时时感到家庭危机,阿萍总是催着媚媛要孩子,以为,有了孩子,女人的心就踏实了,可是,媚媛似乎铁了心,就是不要,虽然年龄不小了,也不跟阿萍说为什么不要,问急眼了,就是先玩两年再说,自己吃避孕药,跟阿萍说,做那事也不要射里面,要不后果不堪设想,阿萍左右为难,要孩子也不是一个人的事啊。

十二月左右,夫妻两个公司双双放假了,在县城住着也没意思了,挣不来钱,两人就回家去,媚媛不愿意回婆家,独自回娘家去了,阿萍只好独自回老家,在老家一个人也实在没有意思,离过年还远呢,想找个临时工吧,也没地儿找,到处不缺人。

让姨夫给找一个吧,姨夫说制锹压片的活儿太累,阿萍干不了,找村子里在钢厂上班的堂兄,看看能不能在钢厂找个临时工儿,堂兄说不好找,要找,可能有个在厂子里推小车运东西的活儿,可是,说过之后,也就没有下文了。

时间久了,阿萍也去找过媚媛一次,媚媛老爹说,“还是个人在个人的家好,不用另外买煤,不用自己做饭,省事。”

阿萍在家没事做,就去搭帮到高速上做小工,修路。

过完年后,将近五月份了,两个公司上班了,两人回到久别的小屋。媚媛还是每天和小熊到公司上班,晚上回来却没有了整点,回来了就说在外面吃了,工地有老板请财务吃饭。

阿萍就经常的自己吃饭,做饭也不知道媚媛吃不吃,每天百无聊赖。

一天,媚媛晚上回来,说是在外面吃饭了,可是,打算给阿萍做面条吃,媚媛拿着刀切菜,阿萍说:“你在外面吃得好啊,这天天都是谁去吃饭啊?工地小老板这是怎么了?天天的请财务吃饭?”

媚媛听着听着,不知怎么地就火冒三丈,啪的一下,把刀剁在菜板上,脖子一扭,眼睛一瞪说:“咋了,又说痒痒话儿了?你还过不过了?不过,明天就离婚。”

阿萍心里一惊,没料到媚媛这么强硬,说:“我也没说什么啊?”

“你还没说什么?整天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媚媛一边说着,一边拿脑袋往墙上撞,撞的墙咚咚的响,嘴里带着哭声,眼睛翻着白眼,阿萍一时又是心疼又是不知所措,呆呆地木在旁边。

第二天,是星期天,公司不上班,媚媛说是要回娘家,阿萍说:“可有休息的一天,怎么就回老家呢?”

“我爸有病了,我得回去看看。你管得着吗?”

阿萍说:“要不,我跟你一块儿回去。”

“不用你去,免得生气。”

阿萍还想说什么,媚媛扬手就在脸上给了他两巴掌。

来得突然,打得阿萍如在五里雾中,不明就里。

媚媛夺手出门,骑上车就要走,阿萍拦着,想问问,为什么两个人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了呢?

媚媛不容阿萍张嘴,甩手把他推倒,阿萍瘫软在地,两腿跪在地上。

媚媛回身,骑上车就走了。

阿萍在后面无助的看着媚媛的背影。

阿萍一时觉得失去了很多,一切都仿佛将要烟消云散,一切又仿佛覆水难收。

阿萍还想再挽回什么似的,骑上车就朝媚媛追去了。心里想着,毕竟是夫妻呀,有什么不能说通,不能谈的呢?


十四


阿萍追着媚媛走了二十多里路,一路上阿萍问她到底是怎么了?究竟是因为什么?媚媛只是不回答,就是告诉他两句话,“都是你妈逼的”“都是你害的”。这话说的阿萍一头雾水,“我妈怎么逼她了?我怎么害她了?这话不明不白的。”再问,媚媛就咬定牙关,一声不吭了。想起跟媚媛的所有过往,一宗宗,一件件,有过甜蜜,到现在似乎都是虚假的谎言,欺骗的演戏;现实的不珍惜、不尊重似乎才是人生的真谛。既有现在何必当初呢?浪费感情,折磨身心的一次次毫无意义的表演,最后,换回来的只是我对你的有权利的肢体暴力和语言暴力吗?

预感到可能是要离婚了,阿萍想到自己家底贫穷,工作不利,这次结婚花了不少钱,有一半儿还是从姨家借来的,自己离婚就是二婚,现如今离婚的人非常少,会惹来风言风语的。想到以后的不堪,阿萍一时情绪失控,做出了一个失常的举动,他上前一下子搬起媚媛的自行车,高高举起,然后狠狠地摔在地上,媚媛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他表演。这个动作,这种行为能证明什么呢?是表示他有力量,还是代表他有能力?过多的大概是在宣泄自己,吓唬别人,可是,要说要打媚媛,阿萍却无力举手,不知是考虑后果而不敢,还是心痛以往而不忍。

在媚媛家,媚媛老爹和他老叔都劝阿萍好离好散,阿萍一时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

家里老母亲跟着糟心,垂头丧气。

找村里人去说和,一批一批的去,一批一批的回来,没有结果的结果。

大队书记、村干部都去说和,人家就是咬死了,毫不动摇。

阿萍每天都去媚媛上下班的路上等她,想跟她好好谈谈,可是媚媛就是冷若冰霜,一言不发,要不就是破口大骂。

阿萍几乎丧失了理智,整天魂不守舍的,院门一响,他就抬头望望,是不是媚媛回来了?饭也没有心思吃,走路脚下象踩着棉花,一整天也不说一句话,像是大病,可又没有病。

村里人说:“苦秧子结不出甜瓜啊。”

堂兄见到他说:“好好的,打什么离婚啊?”

隔壁小邱说:“她愿离就离,管她呢?”

财务老贾挤挤眼睛说:“好离好散的,不省得你臭我我臭你的,酸脖子臭面子的?”

老妈对他说:“听说你去跪门了?可不能去啊,当心人家一脚把你下巴踢下来。”

还有一个笑话,阿萍曾经跟踪过媚媛,跟她说:“你爹是狗,我是耗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原因是,媚媛她爹是属狗的,阿萍是属耗子的。

媚媛她叔曾经劝过阿萍不要再惹媚媛了,阿萍却没往心里去,她叔就说:“属耗子的,撂下爪就忘,那个是属猪的,一个心眼儿。”媚媛属猪的。



十五


阿萍总去跟踪媚媛,她老爹就在村口截住,狠狠地说:“别往我们村来,这里没有你站脚的土。”

一次,阿萍跟着媚媛上班,媚媛她堂弟突然窜出来,扑向阿萍抱住就打。两个人滚在一处,撕打了十几分钟,眼镜都打丢了。

事后,副经理刘春说:“你也是,你就伸直了脖子让他打,看他能怎么样?”

一天,媚媛傍晚主动来找他,面带笑容,说是解脱了,在阿萍的办公室里,媚媛说:“已经起诉离婚了,你就等着传票吧,咱们商量商量你要彩电还是冰箱?”阿萍哪有心事跟她谈彩电冰箱的事?

接到法院传票不久,媚媛家就派人雇车到婆家,把东西都拉走了。

离婚拖了将近一年,最后,法院调节,协议离婚,给了阿萍八百元钱,在离婚书上签了字。

阿萍离了婚,没有了媳妇,不光没有了媳妇,不久公司就没有了工程,除了经理、科长以及经理、科长的亲戚,其他人员都放假了,这个外国有个加拿大,中国有个大家拿的公司也就死灰槁木一般了,收音机里经常播放着广播剧,是有关下岗失业的。阿萍没有背景后台,在公司里也不吃香,也就没有了工作,家里没有钱,阿萍成了名副其实的无产阶级,没有媳妇,没有家,比无产阶级还要惨,可是,人总得吃饭穿衣吧?可还是没地儿上班,到处是下岗失业,县里钢厂也在聚众上访,到县政府找县长讨个说法,下岗后什么待遇,将来怎么安置。阿萍单位还没说下岗的事呢。

阿萍既然混到比无产阶级还无产阶级的纯粹无产阶级,那么,只要能吃饱穿暖,干什么事,做什么工作,都无所谓了。

一年后,阿萍居然结婚了,新任妻子是邻村一个小学校主任的女儿,初中文化,在服装厂上班,那家人家喜欢他学历高,两家又离得近,互相知根底。阿萍不仅结了婚,而且,一年后又添了个女孩,孩子长得可人喜爱,阿萍觉得世界忽然甜蜜起来。一家人没有什么要求,只是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可是,一家人的生活怎么办呢?阿萍自己都养活不起自己,现在,又添人进口了。

村子附近有很多的私营钢锹厂,可是,要进钢锹厂做力工,没人介绍,也进不去,现在到处都不缺人,就是缺工作。

围着钢锹厂,成年的有一群衣衫褴褛灰头黑脑的散工,说的好听点儿,就是自由职业者,说的不好听点儿,相当于无业游民一类,这些人本来有自己的耕地,可是,到了地里活计少了,也没地儿做工,就来这些锹厂周围,聚在一起,站在马路旁边,等着厂子里如果有需要搬运的活计,打点儿零活,挣点血汗钱。

一从从、一堆堆的攒在那里,破破烂烂的,犹如一堆堆的垃圾,彼此没有话说,都是左近东西村的,谁都了解谁,都知道彼此的来龙去脉,家族历史,家庭状况,无需介绍,都是过的平常日子,年复一年,今天发生的似乎就是昨天的事,一生似乎一览无余的清清楚楚,无需悲叹,也无需惊喜,都庸庸碌碌早已习惯了,睁开眼睛与闭上眼睛,都是一样的清楚感受,活着就是日子的延续,死了就是延续的日子,说不上是活着呢,还是死了,偶尔有人说“某某人死了”,众人还不知道呢,死与不死,都是一样的风平浪静,波澜不惊。

常说的就是那句无可奈何的话;“活着干,死了算。”生活就像大海里的孤舟,在水里苦熬着,没有帆,不知道飘向哪里,但也知道不过是这么的飘着,你想按照你的路线走,可风不让你,你这么走了,风就显示不了它的威力,它得把他们都刮到一起,攒在一块儿,然后,圈在一处海湾里,慢慢地腐烂,喂鱼。然后,指着他们说:“沉舟侧畔千帆过”。

这些人一从从、一堆堆的每天都在那里站着,寒风里瑟瑟发抖,暑日里赤着胳膊,象啊Q,也像闰土,眼睛木木的、或是微闭着,呆呆的,身子靠着墙,可是,如果有运料的车开来,他们就会如兔子似的,立刻警觉起来,眼睛立即如猫见老鼠似的贼亮起来,身子如离弦的箭,射向运料车,象猴子似的爬上还在行驶的车辆,谁先爬上去,谁就有活干,谁就有钱挣,谁就有饭吃。

有的都已经五十多岁了,可是,身子还那么的灵便,可能是,常年干体力活儿,习惯了,身体也练出来了。

先爬上去的,就会对后爬上去的人说:“不用上了,人都够多了。”上的人多,分钱的人就多,狼多肉少,不够分啊。每车能装多少货,能有多少钱,大伙心里都有数,爬上去慢的,正在爬的也就跳了下去不爬了。

装什么货的车都有,有装道轨的,有装割好的道顶、道底、道芯的,有装成品钢锹的,有装毛坯锹的,也有装落片废料的,还有装方便面的、从各村子里买来的木料的、还有盖房子找力工的。反正有什么活儿就干什么活儿,总不过是出来卖的,谁给钱,就跟谁走。

阿萍找不着活儿干,厂子进不去,门槛高,就去干没有门槛的临时工,跟这些丐帮人混在一起,倒也有乐趣,没有勾心斗角,不必担心别人会在下一秒坑你,给你穿小鞋、打小报告、拿你做垫脚石往上爬,因为大家都是底层,爬来爬去,爬东爬西,还是臭装车的,再说,装车的都是自发的,愿来就来,愿走就走,没人拦着你,没人为难你,干完活儿就给钱,没人拖欠,没人赖臭装车钱的。

没车可装了,阿萍就跟他们一样,靠墙跟,闭着眼,一句话不说,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了无牵挂,过一天算一天,平民百姓,悠闲自在。看着路上来往的行人,瞧着路上过往的车辆,真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装车也很辛苦,装道底、道顶、道芯,成品锹、毛坯锹,活计不累,是经常有的活儿,而且总是那几辆车,来回的装来装去,钱也固定,就是那些钱,不多不少。

装卸方便面的车就比较少,都是超市里的活儿,没有几块钱,还可以顺便弄几包方便面。

盖房子的活儿就是上房顶的灰渣,农村里谁家上房顶灰渣了,会来雇佣这些临时工,中午管饭,干一天,傍晚算账。

阿萍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了骆驼祥子,每天干得还是百年前的营生,目的是能有口饭吃,不必如《红楼梦》里的刘姥姥和贾云似的到亲戚家乞讨,让人家讨厌。

装道轨的活计也不是很多,阿萍跟他们装过几次。那是冬天的一个早晨,刮着呼呼的寒风,冷得手都伸不出去,他们如往常一样,照例在原地站着,等着。忽然,一辆大长车开过来,车上人打招呼,示意大家有活儿,喊着“装道轨去!”

大伙又像鸟雀似的忽的一声飞奔过去,争先恐后的爬上车,掉头对后面的人说:“下去吧,人够多了。”车上的心满意足,车下的无限怅惘。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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