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說到一行人進了蘅蕪院,寶釵全無戲份。小牡羊忽地想起「老劉老劉,食量大如牛」橋段,眾人各有經典一笑,唯獨寶釵在此也是無一字描述;稍後「留得殘荷聽雨聲」,寶釵又是一句:「這幾日何曾饒了這園子。」曹雪芹巧妙的在劉姥姥遊園、眾人興高采烈時,點出寶釵的各種冷然,倒也映了她雪洞般的閨房。
不知現今多少女孩的臥房一色玩器全無?
冷香丸
第七回曾提到,寶釵服用的冷香丸配方,除了要四季裡白牡丹、白荷、白芙蓉、白梅花花蕊,還要雨水、白露、雙降、小雪的雨雪,並且在次年春分曬乾……。若無「可巧」,便只能再等來年蒐集。為的是治寶釵胎裡帶的熱毒。
想來若無此方,寶釵性裡該是容易煩躁不安、火氣鬱結。偏偏一個難得的奇方來磨性子,如今的寶釵安分隨時,不正是這方子所教導:天意不可強求,逆天不可為。雨水那日不下雨,霜降這日不結霜,你要從這日開始鬱結到來年,或是打起精神期待籌劃來年能集到藥材?
如果寶釵以僵固執著的態度拿來求雨,大概要大喊:「可恨老天!祢做什麼不下雨!」當然,喊破了喉嚨,不會下就是不會下。或者被那股絕對要的執著驅使,想方設法派人必定要蒐集到雨水,誰知會不會遇到貪利險惡的人心,拿不知名的水來糊弄?將來吃了後無效,到底是方子不靈還是中間有人搗鬼,是不是反而又要再花更多年來重新確認?
當對某事過於執著,人就太容易用錯力。但若能從此經驗中學會安時處順,便也得一智慧。
毒可拔,曹雪芹沒讓冷香丸冷盡她的熱。她衣著樸素、屋裡素淨,貼身穿的卻是紅肚兜。是她不自覺暗藏的欲望,是她的宣洩出口。生來帶熱毒,冷香丸讓她學會控制情緒、控制脾氣。一旦發作吞服一粒,時刻提醒著丸藥是如何得來,讓她更學會安忍佈局,待時收成。
於是這裡就會讓人懷疑了,到底這個閨房,是她要呈現的公眾形象,還是她來不及隱藏的真實內心?
權謀是使在棋盤上的,你若不在棋局中,就不在她的算計中。寶釵外在衣著可以是她的棋子,貼身衣物卻不是(嫁人以後可能是),所以才說肚兜是她無意識的出口。而閨房會是寶釵的棋子嗎?
這裡很有趣,如果今天寶釵是一個很懂得控制自己欲望的人,閨房的「冷」恐怕是她自我壓抑的方式。畢竟整天面對太過華美的環境,很可能會強化她想入主宮中或當寶二奶奶的執念。這時,閨房是她的棋盤,她需要冷來壓制。同時,可能多存了一份讓外人看到也覺得是樸質守成不揮霍的好少奶奶人選。
若寶釵打從心底就不認為閨房應該納入棋盤,是屬於她私密的空間,那為什麼如此清冷,不如她的紅肚兜呢?寶釵說過,詩詞不是女孩子家該做的,正經是在針黹上。在很多時候顯得正經八百,常常說教,性格很務實。詩詞作得好有什麼用?掌家時詩詞能幹嘛?同樣,閨房弄一堆擺飾有什麼好處?能達成她心中的願望嗎?如果不能,何必多費心力,該付諸全力的是外在那些人事。
神話原型
烏拉諾斯覺得自己的孩子很醜,把他們通通驅逐,表現出排斥、疏離的態度。後來他被自己的兒子揮刀閹割──切割、根除人性欲望。由此來看,寶釵對閨房的素淨,又會不會是斬斷、驅逐自己的女兒心思呢?行之於外,顛覆大家小姐應有的樣態。
細細思來,一件呈現於外的事物樣貌,背後可能有多少複雜的暗流交錯?是表也是裡,是裡亦可能是表。故,人心如何揣度?寶釵確實是有意布置閨閣的,只是這份有意到底對象是誰,可能不單是一個人。回房看看自己的臥室,是有意布置還是無意?若說是無意,這無意裡又藏了什麼樣的不自覺呢?
台北的小牡羊
矢志喚醒眾人心底潛藏的至純智慧,以善知識結天下善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