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颤抖的手，提起这枝笔，又放下，因为这是一篇沉重的文章，思虑再三，还是拿起了这枝笔……
我该拿什么来祭奠，我那已逝世二十三年的爸爸！
还是用文字吧！但是，我又是不敢提笔用文字来怀念爸爸的。因为，会想起太多太多关于爸爸的事情。勾起的回忆越多，思念就越深。禁不住的，一个人泪流满面。
1995年那年初冬，爸爸40岁，我11岁。正值壮年的爸爸因病走了，带着对妻儿母亲深深的牵挂和对生命满满的不舍，就这样撒手人寰。
自此，爸爸的生命定格在这一年。我则从懵懂少年，一路风雨、跌撞走来，至结婚生子、人生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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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岁的时候，我已隐约记事。记忆中的爸爸，总是一付病怏怏的样子。一年四季，总是中药、西药不断。听奶奶说，爸爸从小就体弱多病，七八岁的时候，一场大病险些要了爸爸的命。当时家里穷，没钱就医，加上爸爸们姊妹也多，爷爷就狠心的说生死有命，死了算了！儿女终归是母亲的心头肉，奶奶伤心不已，哭了许久。刚好这时来了一江湖郎中，奶奶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挨家求情，总算借到四毛钱，买了一颗丸药。爸爸吃后，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来。但是从此之后，也就落下了哮喘的病根，一直孱弱多年。
1982年，爸爸刚刚和妈妈结婚。因为体弱干不了重活，为了分担妈妈生活的压力，头脑聪明的爸爸，报考了郧阳的畜牧兽医站，离开了新婚的娇妻，踏上了为期两年的学业之路。
学成归来之后的爸爸，成为当时方圆二十里内唯一的兽医。当时外出打工的人很少，家家户户都养有猪牛一类的畜牲。凭着过硬的医术，爸爸得到了十里八乡的乡亲们认可。爸爸也凭借此项手艺，使我们的生活水平好了起来。
那时的年月，钱财紧张，物质匮乏。我那时还未到上学年龄，爸爸外出行医，我就和他一起出去。爸爸行医之时，碰到家里确实没钱的，几毛、一块的就慷慨的免收。（当时药物的确便宜，一针下来也就那么点钱）主人家感激不尽，就煮上两碗荷包蛋，让我们吃。爸爸吃不了，总让了我吃。一天下来，光鸡蛋就吃饱了。直到现在，我对鸡蛋都提不起兴趣，估计就是那时吃多了的缘故。
由于是独门手艺，一叔叔对我爸说：“肖师，你怎么不加点价，或是多用几针，那样不是可以挣更多钱吗？”爸爸听后，语重声长的说：“都是乡里乡亲，我下不去那个心。再说，做什么都要讲良心，我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匠有匠心，医有医德，在我这，能一针打好的，我决不会打第二针！”叔叔听完，不禁竖起了大挴指。在我幼小的心灵中，知道了干事要讲良心，还要有德性。
叔叔把爸爸说的话告诉了别人，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夸：“肖大生那人不错，以后我家牲口生病了，再远，也接他来看。”从那之后，爸爸的声望也越来越高，那些受过爸爸恩惠的人，千方百计都想报答爸爸。于是每年农忙，不用爸爸招呼，便有人来帮忙收割庄稼和犁田耙地。
爸爸的乐善好施也是出了名的！三荒六月，谁家有揭不开锅、下不了米的时候，爸爸知道后便吩咐妈妈悄悄的给这家送点玉米、红薯干一类的东西。我不解，问爸爸为干好事还悄悄的？爸爸说，得给人家留点面子， 让别人知道他家断粮了，多不好。
当时挑货担卖东西的担货郎、做手艺的匠人，凡到我家门口，遇晌吃饭，遇晚歇夜。那时一年365天，几乎天天高朋满座。爸爸说，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吃点饭，歇歇脚，都是小事。帮助别人，就是给自己修桥补路！时至今日，这些话语经常在耳边回响！这也是我为人处世的标尺，但常自觉不足，因为还有爸爸这根标杆，激励着我好好做人。
爸爸膝下就我和俩妹妹，爱则爱已，却也严厉。小时候，我是十分调皮的。经常搞得左邻右舍鸡犬不宁，各家告状，总是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记得是1991年的夏初。那时橘子才刚长没有多久，绿油油、沉甸甸的挂满了枝头。一时兴起，便随手摘了几个，勉强剥了，芽瓣还未分开。放进嘴里，酸得我眉头直皱，赶紧吐了出来。很不巧，被橘园的主人看见了，那叔伯便说我偷他家橘子，手持一板斧，追赶着要剁掉我的手。我吓的没命的向家跑去，叔伯也追上了我家去。爸爸那天刚好在家，看见这阵仗，问明由头，便喝斥我跪下，一顿鞭子下来，我哭天喊地的嚎个不休。叔伯见状，悻悻而归。爸爸后来教育我：人再穷，别去偷人家的东西，从小偷针，长大偷金！从那之后，我再也未动过别人家的东西。
上学之后，爸爸对我更是严厉。除了每天要完成作业外，还要练习钢笔字、毛笔字。四年级之前，字写的难看，歪歪扭扭的。爸爸看了很是生气，便严令我每天抄一篇文章，来练习字体。暑来冬往，别的小伙伴都在玩耍的时候，我还在练字，眼巴巴的看别人玩。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爸爸的监督和逼迫之下，我的字写的一天比一天好。爸爸也喜上眉梢，但还是严肃的对我说：“字就是人的脸面！你现在写的是比以前好，但也不要骄傲，要力争写到更好才行。”到现在，我还有练字的习惯，不管是毛笔还是钢笔，抽时间总会写上一番。或许，这个习惯就是在那时养成的。
爸爸的正直和勇敢，也在我心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上个世纪90年代初，一个叫“旷野窄门”的邪教组织，借着拜耶稣的名义，欺瞒愚弄百姓，实行反党活动。这个组织的信徒，白天干活，晚上聚集在一起，头顶白布，嘴里念念有词的一跪大半夜进行祷告，直到东方发白才散场。
那时常有人去我家，蛊惑爸爸也入那邪教。爸爸总是一番推诿，坚决不肯入教。刚好那时有一爷爷患病，这群人趁虚而入，巧舌如簧的拉他们入教。没有几天，爷爷病逝。这群也不叫入敛，齐刷刷的跪在地上，大声高呼：“升天了！升天了！”爸爸气愤不已，说人都走了，你们还在这装神弄鬼，简直是在开玩笑，拿起扫帚开始驱赶，边上别的叔伯也开始和爸爸一起行动，他们狼狈的逃跑了。爸爸站在道场边上，夕阳把他的身影拉的长长的，瘦削的身体，在残阳里那么伟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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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么几年里，爸爸先后经历了胃病、肺结核、双肾结石，连遭大病的爸爸，身体每况愈下。
在1995的秋季，爸爸的身体已差到了极限。肾结石的折磨，使他身体浑身虚肿，已经到了举步维艰、油尽灯枯的地步了。
农历的10月12日，星期天，难得的好晴天。那时候我已上五年级，要到五公里外的学校住宿念书。那天下午，我背上书包，准备上学，妈妈说你去和你爸爸说一声，你要上学去了。我来到爸爸的病床前，叫了一声爸爸。爸爸睁开虚弱的双眼问：“儿子，叫我干什么？”我说，爸爸，我要上学了，来和你说一声。爸爸说，今天不去上学了，万一我今晚死了，你不是看不到爸爸了吗？站在一边的妈妈掩面而哭，泣不成声。我默然的伫立在爸爸面前，看着他肿胀的脸庞，悄然无声。
当天晚上，爸爸的兄弟姊妹几个，都围在爸爸身边，我和妹妹们跪在爸爸的旁边，静静地陪着他。爸爸的神智还很清明，未见一点糊涂。他睁开眼，在昏黄的灯光下，把我们每个人都看了一遍。那眼神是那么贪恋，那么不舍。
“大哥”，爸爸开口了，“你和小哥、雷娃子(四爹小名)，以后要多操些心，你们侄儿侄女还小，他妈一个女人家的，以后也艰难。我走了，你们替我多照顾照顾他们。还有，妈也老了，我不能尽孝了，你们多担待点。胜国子(堂哥乳名)，你弟弟妹妹小，以后你多出点力气，帮帮你三妈，帮忙照顾好你弟弟妹妹……”爸爸用略显嘶哑的声音交代着。大爹他们无声的哭泣着，点着头答应着：“你放心吧，我们会把他们娘几个照顾好。我们还有弟兄三个，妈不用你操心，我们会好好孝敬她的。”
爸爸又看向妈妈，久久的凝望着。半晌，才道：“娃子他妈，结婚这些年，我身体不好，你受太多苦了，我走了以后，你更累了。几个娃子都犟，以后你要多管教，让他们走正道，该心疼心疼，该打的还是要打！”妈妈泪流满面、低声饮泣，紧紧的把爸爸的头抱在怀里。
爸爸说了许多，气喘吁吁的。大爹们劝着说，你不说了，好好休息休息。爸爸闭上了眼，不一会又睁开，看着我们姊妹仨，满满的，尽是慈爱，这眼神，至今在我脑海，挥之不去！
“我还是说说吧，不说怕明天说不了了”，爸爸续道：“海方子(我乳名)，你们以后要听你妈话，你俩妹妹还小，你是老大，也要学会操心了，要把妹妹们照顾好，更要带好头，好好读书。这些年我管你严，打你多，都是为你好。以后，我再也管不了、打不了你了，你自己要争气。你妈受了半辈子罪，以后你长大了要好好对她，不要忤逆不孝，记得不？”我忍住哭声，用力点点头。爸爸望着我们仨，抬起手，把我们姊妹仨个的脸摸了又摸，是那么的不想松手。爸爸的眼角，泪水滚滚而出，洇湿了一片被角……
当天夜里，爸爸交代好后事，由于说话太多，很是虚弱。大爹他们兄弟几个守着爸爸，我们在半夜的时候才去睡觉。
10月13日一大清早，我起床后，爸爸也早早醒了。精神出奇的好，见我还在家里磨叽，大声对我说：“你不上学还在家干什么 ，赶快上学！”我走到爸爸床前，看了看他，才一步三回头的向学校走去。
没想到，这一去尽是永别！中午11点多，刚放学吃完午饭，陆哥跑来找到了我，让我赶紧和他回家，我爸爸已经去世了。我没命的向家跑去，老远就听到家里悲天动地的哭声。回到家里，爸爸已经躺在冰冷的棺木中。我大恸，任由泪水滴落在棺木，早上那一面，没想到是和爸爸的最后一面！自此，阴阳两隔。
掩盖的那晚，十里八乡的乡亲都自发的来了，来看爸爸最后一眼。打开棺盖，爸爸就像睡着了一样，静静地躺着。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爸爸，想把他刻入脑海，永世不忘。妈妈扑过来，在寿木边上泪如雨下，哭的声嘶力竭，不一会晕了过去，大家合力把妈妈抬到房间。这时执客喊到，亲朋好友都来看一眼哟，马上掩口了。小小的堂屋挤满了人群，人人脸上悲色戚戚，悲声一片。
大家都感叹：好人不长命哟！爸爸就这样走完了他四十年的人生路程，虽然短暂，但常被人铭记，以至于在他故去多年，仍有不少乡亲记得爸爸。我出社会之后，每次回乡，总有乡亲对我指指点点，看，那个是肖大生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心中没来由的一阵难过，若爸爸健在，现在也是儿孙满堂、含饴弄孙的安享晚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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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故去的二十多年里，每每在梦中相见，他还是谆谆教诲，教我做一个正直、勇敢、不偷不抢、礼义仁孝的人。夜半惊醒，南柯一梦，泪湿枕边。
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敢忘了爸爸的教诲，谨遵教导。在我人生的路上，一直脚踏实地，从不逾越礼数，对母亲也未忤逆，尽心尽孝，让母亲老有所倚。
如果尘世真的有轮回，我还愿做您儿子，聆听您的教诲，生生世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