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六月。
小时候，天空分明触手可及。
秋月喜欢雨，因为它带来了天空的气味。
15岁的秋月还是个任性的孩子。每逢下雨的早晨，秋月便不再换乘地铁去学校，而是去安静的公园画鞋子的设计图。
这次秋月像往常一样来到公园，却发现椅子上早已坐了一个20多岁的姑娘。
巧克力配啤酒，秋月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
“请问，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旁边的姑娘很是错愕，似乎是诧异于秋月搭讪手段的笨拙，“没有啊。”
“对不起，认错人了。”
“没关系，”就在姑娘以为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搭讪的时候，她瞥到了秋月所穿校服上的校徽，微微一笑，
“也许我们真的见过，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但盼风雨来，能留你在此。”
姑娘就这样走了。
真是莫名其妙，秋月这样想着。
二
之后的几天都是晴天，秋月按部就班地换乘地铁来学校上课，可是，一门心思想当个制鞋师的秋月，却总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
又一次雨天，秋月在公园又碰到了那个姑娘。
这次是姑娘先开口了:
“你不用去上学么？”
秋月不甘示弱地怼了回去:“那公司呢？放假了？”
“我翘班了，”姑娘这样回答。
两个人仿佛多年旧友，你一句我一句，你来我往相谈甚欢。
这之后，关东地区就到了雨季。
两个人见面的次数越发多了起来，关系也越来越热络。
渐渐的，秋月开始对姑娘敞开心扉，把自己想当制鞋师的梦想第一次告诉了她。这也是秋月第一次把自己的梦想告诉别人。
三
晴天的时候，秋月的整个世界都是焦虑的。只有雨天的时候，秋月才觉得世界是属于自己的。
不知不觉地，每晚临睡前，每天睁开眼睛的瞬间，秋月开始期盼雨天。
工作、公司、那个姑娘平日所处的环境，对秋月而言都如此得遥远。对秋月看来，那个姑娘仿佛代言了整个世界的秘密。
但秋月是清醒的，他知道，在她看来，自己只是个孩子，而只有制鞋，才能带他去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
四
又是一个雨天，秋月又来到了公园。这次姑娘没在，之前她总是在秋月之前到，可这次她还没来。
大概是不来了吧，秋月这样想。
可是没过多久，姑娘来了。
“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你们公司真大度啊”，秋月说着。
姑娘没有答话，走到秋月身后，看着秋月画的鞋子设计稿，“真棒呢。”
第一次被夸，秋月一下子羞得红了脸。
接下来两个人打打闹闹着吃完了早饭，秋月便歪头睡了过去。
姑娘看着秋月睡着的样子，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着什么，神情甚是落寞:
“你说，我还能坚持下去么？”
五
八月。
又是一个下雨天，姑娘又来了。她送了秋月一本制鞋的书，秋月高兴地不得了连声道谢，姑娘却只是随口说这是吃秋月早餐的回礼，丝毫没有居功。
而秋月也终于鼓足了勇气，对姑娘说自己在做一双女鞋，让姑娘做她的模特，又要量姑娘脚的各个尺寸。
在秋月为姑娘量脚的尺寸的时候，姑娘似乎是突然有了勇气，开口说道:
“我现在，不知从何时起，好像无法顺利走下去了。”
“是工作的事么？”秋月问道。
“是也不是。”
秋月看着姑娘不愿继续开口的样子，也就没有追问下去。
六
秋月对姑娘几乎还一无所知，职业、年龄、有什么烦恼，甚至名字。
但尽管如此，秋月还是被她深深地吸引，无法抗拒。
自上次之后，天气一直都是晴天，秋月一直找不到机会再去公园。可是，秋月不知道，那个姑娘却每天都来这里。
虽然，没有秋月的日子里，晴天的公园变得很陌生。
“这样也好，那孩子就找不到借口逃课了。”姑娘这样想着，似是送了一口气。但其实，她的内心一再告诉她，她根本不希望雨季结束。
两个人没有再见面了。
秋月的暑假一直在打工。因为他要为上大专努力赚学费。
秋月其实并非不想念她，但是他想着，若是无法将这份心情诉诸行动，对她而言，他就只能是个孩子。
所以秋月决心为她做出一双鞋来，让她穿上能走得更稳更远。
就这样，两个人虽然没有再见面，但却一直想念着。
七
九月。
再一次见面，并不是在雨天的公园，而且在秋月的学校里。两个人擦肩而过。
而秋月，也是第一次知道，那个姑娘是他学校的古文老师。因为她的班上某个女生的男朋友一厢情愿喜欢她，所以班上女生们反咬一口跟她百般作对，甚至传到了家长的耳朵里，逼得她没办法继续在这教书下去。
秋月在找过那个造谣的女生又和其他护着那个女生的男生打了一架之后，就去了公园找姑娘，不，找雪野老师: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即使天无雨，我亦留此地。”
“没错，答对了。初次见面咏给你的短歌。”姑娘说着。
“是啊，在万叶集里找到了，雪野 老师。”
下雨了。这场雨似乎来得很急，一下子就下大了起来。
八
雨势慢慢变小，两个人一起回了雪野的家。
雪野为秋月熨烫被雨淋湿的衣服，秋月穿着雪野借给他的男士T恤做好了两个人的晚餐。
吃完饭后，秋月捧着热咖啡，看着雪野忙碌的背影，突然觉得，迄今为止的人生里，这一刻，仿佛是最幸福的。
“雪野，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
“不是雪野哦，该叫我老师。”雪野愣了一下说道，
“老师下周要搬家了，回四国岛。我啊，一直在那里，训练自己独自迈出脚步，即使，没有鞋子。”
“所以？”
“所以，所以谢谢你给的这段时光。”
秋月走了。他大概不知道，雪野自己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内心何尝不难过。
雪野也是难过的，她舍不得秋月走，舍不得秋月伤心，往日的一幕幕浮现在雪野的脑海，秋月说过的话也一遍遍回响在雪野耳边: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即使天无雨，我亦留此地。”
雪野默默地流着泪，然后仓皇地没有来得及穿鞋就追了出去。
秋月还在。他就站在楼下的拐角处。
雪野刚想说话，秋月就先开口了:
“请忘记我刚才说的话吧，我其实根本就不喜欢你。你从一开始就不招人喜欢。一大早就喝啤酒，用莫名其妙的短歌糊弄人。”
秋月越说越急，“自己的事只字不提，却不停地套出别人的心思。你早就知道我们是师生关系了吧？也太狡猾了。如果知道你是老师，我也不会提起制鞋的事了。”
秋月说到这里已经就开始大喊了，“反正也做不到，不可能实现，为什么不这么告诉我呢？是不是觉得小孩子的梦话随便敷衍一下就行了？”
“我再憧憬什么，再爱慕谁，也无法传达，不过是一厢情愿。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那就说清楚啊！真碍眼，小孩子就该乖乖上学，说你讨厌我啊！”
“你啊，你就一直那样，总对重要的事只字不提，然后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一直孤单一人度过一生吧！”
秋月终于喊完了，此时的秋月满脸泪水，而雪野又何尝不是呢？
她一下子扑入秋月的怀里，号啕大哭:
“每天早上，每天早上我都穿戴整齐准备去学校，但总是被恐惧压得迈不出脚步，在那里，是你，是你给了我前行的力量！”
雪野在哭着，秋月也哭着，他们紧紧地拥抱着。
终于，不动声色扮演温柔的雪野，直到今日，让所有的冲动都化作了这雨夜的拥抱。
九
雪野还是离开了学校。
九月过去了，冬天也慢慢来了。
在一个雪天，秋月又去了公园，也看到了雪野留给他的信。此时秋月已经把当初承诺做给雪野的鞋做好了。回望当初，那时的秋月一定也在训练自己迈步。
如果有一天，能够走得更稳更远了，就去见她吧。秋月这样想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