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家绣坊 寒菊院
栾欢月再一次成为众人的焦点，却不悲不喜，只瞟了一眼麻荣青。见麻荣青低下了头，不再吭声，心里冷哼了一声，走到翠儿身旁，望着翠儿，翠儿此时不看任何人，只跪坐在地上，目无焦距，不知在想些什么。栾欢月看着周围这一圈看热闹的人，见颜少兴想发声却被月如玉拦着的模样，低下头，跪在了翠儿旁边，向朱撷德见礼：“宝应城虽远离京城，民女也能时常听人称颂太子明理慧智，民女相信您能替民女证明！”
朱撷德听完栾欢月的话，不禁眯起眼，神色不定地望着栾欢月。栾欢月跪在地上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没看到他对自己的审视。朱撷德虽沉吟片刻，面上却没有露出多余地表情。片刻后，他朗声道：“林茂，将这罪妇送官法办吧！”
“栾欢月，你这贱人！天理昭昭，总有一天，你会遭报应的！”翠儿被带走时，挣扎着想抓住栾欢月，却被她不露痕迹地躲开，大声地冲她喊着。林茂派人拖着翠儿离开了寒菊院，声音渐远。
一众看热闹地人，见栾欢月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太子什么都没问，便让人把翠儿带走，面面相觑，而朱撷德也不以为意，只颇有深意地看了眼朱拂玉，便朝凌落云走去。
“你叫什么名字？”朱撷德走到凌落云身旁，见她正要见礼，忙扶住她。
凌落云脸上绯起了一片红色，有些不敢直视朱撷德，略带羞涩地低下了头：“民女名唤：凌落云。”
“凌落云…落云…是个好听的名字。你帮了本宫的大忙，本宫要好好地赏赐你！”朱撷德松开了扶住她的手，两人往寒菊院外走。
“不用赶制绣品吗？都散了罢！”朱拂玉见院里的人乌泱泱地站着，心里烦闷，不耐烦地把人都轰了出去。
回到厢房，朱拂玉烦闷地关上门，翘着腿侧躺在塌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空无一人的屋子里，忽然传出了济源的声音：“主子，栾姑娘脱困，不值得高兴吗？”
朱拂玉面色复杂，似乎是回想起了朱撷德望向自己的眼神：“今日之事，她做的，太过通透…反倒让皇兄起疑。你近来行事，小心些罢！”
“属下…不明白。”济源语气中带着十分的迷糊，惹得朱拂玉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颜家绣坊因承接公主嫁衣而备受瞩目，如今绣坊死了人，却没有先报官，反倒是告到了皇兄这里，其用心，肯定不是破案如此简单。恐怕想是要借机替他，做出一副贤明、仁德的名声。凌落云虽利落地破了案，却也掩盖了皇兄的作用。她倒是看得清楚，又把主动权交给了皇兄，皇兄不想知道真相，只想要结案，自然也不去管那些其他。”朱拂玉说地声音很轻，虽说是说给济源听，倒更像是在自语。
“而栾姑娘与主子交往甚密，因此太子有些怀疑您了？”济源似乎是考虑了半晌，顺着朱拂玉的思路，想到了其中的关窍，兴奋地问。
“还不算太笨！”朱拂玉没好气地说着，翻了个身，拿起一本书，静静地看了起来。
颜家绣坊 早梅院
朱嬷嬷在映荷堂门厅处训诫了绣娘们半个时辰有余，堪堪放了众人回去做工。完事后，与麻荣青两人回了早梅院，进了麻荣青的房里。这头麻荣青四下望了望后刚关上门，那头朱嬷嬷早已失了往日的严肃，一脸怒容地指着麻荣青骂道：“你是昏了头罢！这样大的事情，怎的不与我说？”
麻荣青的神色一僵，却故作懵懂：“嬷嬷，荣青做了何事惹您生了这样大的气？”
朱嬷嬷见麻荣青还不肯说实话，怒极：“蠢货！自以为事情做的隐秘！当旁的人是傻子吗？”
麻荣青低下头，不吭声，看样子并不打算承认，也不想否认。朱嬷嬷见此，叹了口气，坐了下来。屋子里一片静谧。
许久后，朱嬷嬷开口道：“太子虽未追究幕后指使者，你以为就查不出来了吗？这个节骨眼上，你莫要再出错了。我去找那位，看看是否能帮你遮掩。”
说完，朱嬷嬷理了理身上的衣裙，推门而出。麻荣青见朱嬷嬷走远，好像松了口气，后退了几步，坐在了椅子上，深喘了几口气，强自镇定了下来。
颜家绣坊 映荷堂
朱嬷嬷虽说训诫了众人不得再公然议论此事，但却也管不了绣娘们私下里议论。栾欢月失了嫌疑，众人对她也没了那么多排挤，反倒会私下找她，问起为何太子回护的事情。
李欢儿虽与林凤同期入坊，情分比他人浓厚，但相处时日并不长久，却也没有太过悲伤。
这日，李欢儿与栾欢月两人往映荷堂走，问起栾欢月：“欢月，我听说，凤儿姐是因那晚撞破了别人的事情，才枉死的。”
“你信吗？”栾欢月提着绣篮，歪着头问李欢儿。
“那夜，我脸被划伤了，哪顾得上其他事情…”李欢儿脸一红，摸了摸结了痂的疤痕，神色也有些黯然。
“我拖人从外给你带了一个祛疤的药膏，晚上你悄悄抹了，过几日，肯定又变成大美人了！”栾欢月从绣篮里拿出一药膏，递给了李欢儿。李欢儿脸上欣喜，却还是谨慎地四下望了望，赶紧收了起来。对待栾欢月，又亲热了几分，挽起了她的胳膊。
“是陈星罢？我听春慧说，那日他正巧来坊里替掌柜的取东西，知道你被抓，急的跟什么似的。”李欢儿拿了药膏，语气亲昵。
见栾欢月垂下眼睑，并不吭声，她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故意转换了话题：“昨日我听旁的人说，近日坊里要来一批新的绣娘了。”
两人说着，走到了映荷堂门口。春慧与春花两姐妹哭哭啼啼的从院里出来，李欢儿与栾欢月忙迎上去，问起了缘由。
“这个不争气的，偷了绣坊里的东西去卖，连累了我，也一同被赶了出去！”春慧嘤嘤地哭着说这话，还不解恨地拧了春花的胳膊一下。
再细听春花所说，两人才得知，近日坊里流传林凤之死是因为撞破了一些事情。朱嬷嬷不知从哪里得了线索，得知林凤死那晚，有绣娘往外偷了绣坊的东西拿出去卖，便把那晚不在房里睡觉的绣娘们都提了来问话。
春花并不知情，责问之下一慌神，便把自己偷绣品的事情给说了出来，连带着自己的姐姐都被赶了出去。正说着，又有几个绣娘，嘤嘤地哭着出来，李欢儿忙走上去，与她们询问了起来。不一会儿，李欢儿回到栾欢月身边，叹了口气：“被赶出去的理由各不相同，但都是那晚没回房的。我听说，连麻姑姑都不在房里，被罚了半年的俸呢。”
李欢儿没注意到栾欢月听完后，脸色一沉，只听到她声音有些清冷地回了一句：“哦？是吗？”
“诶？为什么我们没有被赶出去？”李欢儿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望向栾欢月，见她有些怔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轻轻喊了她一声，拽了拽她衣袖。
“那夜我被罚跪，你的脸被划伤，哪还有时间去做些什么？自然牵连不到我们身上。”栾欢月回过身，温和地冲李欢儿一笑。
“欢月，你以后还是多笑笑罢！刚刚那样冷着脸，好吓人！”李欢儿吐了吐舌头。
进了映荷堂，朱嬷嬷向栾欢月表示凌落云又把她要了回去，接着去她那儿帮忙做活。随着朱嬷嬷往凌落云处走，在半路上长廊里，朱嬷嬷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栾欢月：“栾绣娘，嬷嬷可有对你不好？”
“是嬷嬷带欢月入的绣坊，欢月莫不敢忘！”栾欢月忙低头恭声道。
“你是个聪明的！我不与你打太极，也不去计较为何你隐瞒凌落云手受伤之事。但往后，该如何去做，我不去说，你也该知道罢！”朱嬷嬷也不和栾欢月做那些虚伪的客套，挑明了说。
栾欢月知道，朱嬷嬷是想让自己接替翠儿的位置，替她做凌落云的耳目，想了想，答道：“嬷嬷，欢月并不知凌姑姑手何时受伤。但嬷嬷所指之事，欢月明白了。”
朱嬷嬷听后，正待要再说两句，却被栾欢月抢了先：“往后嬷嬷询问欢月的问题，只要是欢月知道的，欢月都会向嬷嬷陈述事实。”
朱嬷嬷听后一怔，栾欢月这话说的漂亮。只要问到，她都照实说，没问到的，她绝对会绝口不提。朱嬷嬷想了想说：“世人都想明哲保身。但深陷泥潭，谁又比谁干净多少？我不逼你，你自想想罢！”
入了凌落云的房间，关上房门，从来不苟言笑地凌落云笑了：“朱嬷嬷又逼迫你了罢？脸色如此难看。”
栾欢月不接她的话茬，反倒笑着见礼说：“若是凌姑姑，您选谁呢？”
“你看的通透，这些蝇头小利自然入不了你的眼。”凌落云说着话，像是陈述，但更像反问。
“姑姑有姑姑想要的东西，欢月也有。”栾欢月直视凌落云，眼神不似平日里那么温和，反倒多了分伶俐。
凌落云问起朱嬷嬷跟栾欢月聊了些什么，栾欢月缓缓说着，凌落云第一次认真打量她，望着她的眼睛，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眼熟，却忘了是从谁的身上，也看到过这样的眉眼，一时有些愣神，过了半晌，见栾欢月还在望着自己，收敛心神道：“我相信你。”
栾欢月躬身低下了头，礼数比从前更胜了三分。她知道，凌落云其实并未真正相信自己。
但凌落云与她却都清楚一个道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