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苏尘惜

关怀的期限

程小双耷拉着脑袋，紧跟着两位中东客人身后，手上提着一袋子资料，不停在商铺间进进出出，需要翻译时，她上前两步，抖擞精神提供翻译服务；需要下单时，她仔细记录商品类型，与店员沟通价格。

她这样的生活，几乎每天都在重复，也只有在生意惨淡的时候日子能过得清闲点，但随之清闲下来的还有她的工资，对于挣扎在生活线上的她，承受不起清闲的工资，所以每一天，她都保持了斗志昂扬的生活，不过今天例外，因为她生病了。

“都发烧成这样了，有你这么折腾自己的吗？”说话的是梁秋。

梁秋算得上是程小双在商贸城唯一的朋友。梁秋挺会做生意，有客人进门，先送上热水，然后拿出产品介绍书一页页地介绍，在客人有偏好的款式后，再仔细拿食物给客户看，这招特灵，程小双好多客户都在他那下了订单，产品质量不错，客户的返单也多，这一来二去的，也就熟了。

“没有医院证明，请不了病假，要是请事假，一天得扣一百，我上哪捡这一百块钱。”程小双无奈回答。

趁着客户两人私下交流的时间，程小双赶紧阖眼休息，没成想梁秋还一个劲地鼓吹她跟完单子赶紧去医院，她心里那个恼火啊，马上脱口而出：“这儿离市区那么远，我去一趟医院起码转三趟车，回家再转三趟，我经不起那折腾，反正病自然会好的。”

发完火，两位客人差不多也商量好了，下完订单后，程小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梁秋的商铺。

她不讨厌梁秋，只是讨厌梁秋的关心。她一个人从西部小镇跑到义乌来，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习惯自己安慰自己。

有人说，这世界上最奢侈的就是别人的关怀，也许每一次关怀的背后会有算计，而且谁都不知道这个关怀的期限是多少，一天？一个月？一年？或者永远？一旦渴望被关怀，就容易受伤。

如果这话不是从周凯嘴巴里说出来，程小双一定将它奉为金句，可它偏偏就是周凯说的，说完不久，周凯就拿到了英国高等院校的录取通知书。没错，周凯就是程小双的前男友，那些话是在他离开前最后留下的嘱咐。

不知不觉中，这段她最痛恨的嘱咐，竟也融入到她的生活中。她抗拒着来自所有人的关心，包括家人，渐渐地为自己筑起了铜墙铁壁。

然而此时，却有人试图要攻破这堵墙，梁秋的短信进来：下班我接你去看病，我有车。

打喷嚏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就连偶尔从办公室走出来的经理见状也问她到底有没有事，批了她第二天的病假，临时找人帮她完成跟单业务。“最不能拖的，就是病。”经理郑重其事地说。

是在那一刻，程小双对周凯的话有了疑惑，别人的关怀很奢侈吗？不管朋友、同事还是领导，没有谁在她生病时刻讥讽她，大家都伸出了援手。很久以后她才明白，周凯那句话，其实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因为一旦他飞往英国，他的关怀于程小双来说，就是奢侈，他给不起，她等不起。

“小双业务员，看你生病生得精神都涣散了！”梁秋堵住了正欲下班回家的程小双。

“我可没答应去医院，再说我们小区附近有诊所，到时候我去挂盐水就行。”程小双试图拒绝。

“你是病人，你没有发言权。”

就这样，梁秋领着生病的程小双去了市里最好的医院，陪着她，到晚上八点半。

觉醒的未来

程小双打从心里明白，梁秋跟自己不是同类人，瞧他开着宝马，用着IPHONE，最重要的是，他是商铺老板，在义乌商贸城里面，光一个小小的商铺店面，价格就有三四十万，而梁秋的运动器材店，相连的店面有四个，才二十九岁，就从父母那继承了这么多，简直是天生好命。

而且，梁秋的眼光也比她好多了，他说在这座城市，到处都是商机，你可千万不能死守着几块钱工资过生活，不然一辈子给别人打工。说这番话时，刚好是程小双生日，她在单位里加班做表格到七点，梁秋也等她到七点，顺便请她吃了顿火锅。

程小双的父母都是老老实实的工薪阶层，给程小双传输的理念，就是要老老实实地做一颗螺丝钉，从未想过自己干大事，这也许就是沿海人和内陆人的区别。

“我都二十五岁了，能捣腾什么啊？”半是无奈，半是询问。

“你手里攥着的客户资料，就是一项财富，可以自己单独接单，就不用被老板剥削了，况且，你不想想看，多少人来这里进货，不就是东西便宜吗？光这一点也是一项财富。”

梁秋的这一记“耳光”，扇得程小双说不出话，她为自己的目光短浅默哀，以前挺排斥与梁秋一起吃饭，因为总是让她感觉到贫富落差，小小的自尊心在作祟，现在，她觉得梁秋不仅手头宽裕，脑子里更有不少好东西，要好好利用起来。

至此，程小双的生活开始有了大改变，一方面，她努力维护着手头的外贸客户，妥善处理新的客户资料；另一方面，她寻找适合做淘宝的高利润商品。渐渐地，她变得忙碌起来。程小双喜欢这种忙碌，充实的生活，好似能看见美好未来。

后来她开了个淘宝店，专营女性bra，通过梁秋的介绍，她直接从厂家拿货，价格巨低无比，先是卖给摆地摊的朋友赚了一笔，然后挂在淘宝上慢慢卖，很快，就有顾客冲着廉价，下手买货。一单，两单······淘宝店的小生意也有了起色。

入秋以后，bra的销量急速增长，程小双辞职全职做淘宝，稳稳地赚了一笔，她特地挑了一家口碑极好的火锅店请他吃饭，空气氤氲着潮湿的气息，显得梁秋的眼睛看着都特别迷离，那一刻，程小双差点以为那迷离里，还带着感情。这感觉，转瞬就被入口的麻辣给冲散了。

“小双同志，你现在已经奔跑在了富裕的康庄大道上，打算怎么感谢我？”

“土豪，求绕过，我忙活一年都抵不过你一块手表，别挖苦我了。”程小双摇摇头，叹着气说。

“要不以身相许吧？”梁秋说话的同时，身子往前倾，“反正我家还缺一枚，温柔媳妇。”

听到这句，程小双的筷子停驻在滚烫的沸水中，内心有无数蚂蚁在爬，挠得人心慌。这话怎么听都像是玩笑话，可她却希望，那不仅仅是玩笑。

她沉默片刻，正打算认真回答这个问题，却听见梁秋说，跟你开玩笑呢，看你表情这么严肃。

是啊，这种听着都像是玩笑的话，她怎么会傻到要去认真回答呢？况且梁秋身边什么时候缺过女人？果然还是太天真。程小双暗自责备着自己，却忘了去注视对面端坐着的梁秋，眼底渐渐下沉的热情。

突然的离开

刚开始，梁秋来公司接她，就有八卦同事说，小双你真厉害，这么快就有大鱼送上门了。财务科的王大姐还说，遇到好货色，你可得赶紧抓住，嫁人是第二次投胎。

流言蜚语里，她被同事们八卦成攀附商贾的拜金女。自尊心作祟，她封闭可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挣钱才是首要之事。对梁秋的喜欢，程小双打算再多挣点钱再说，毕竟有钱才有底子，才能大方地说出喜欢。

只是，直到离开，她都没把心里话讲出来。

程小双的母亲，在修葺老屋时，被立在一边的木桩压伤了腿，重伤，她必须即刻启程回家。手上的外贸客户，转让给了一直有往来合作的货代公司，淘宝店的生意，也得暂时搁置上一段时间，发完手上所有的订单后，她在淘宝首页标明家中有事，暂停营业的信息。

她瞅着出租屋里的一堆堆货物，顿时生了悲戚之心，才刚刚走上兴盛之路，这一停还不知道要停多久呢，在淘宝上挂出暂停歇业的信息后，程小双的心脏都快撕裂了，那可是她的心血，做淘宝最怕的是半途而废，前功尽弃，可她，不得不面临这样的窘境。

那晚，她向房东预付了三个月的房租，她希望等到她归来的那一天，这间屋子的主人，还是她。她又给梁秋打了个电话，想说道别。

“晚上有空吗？”

“正相亲呢，这个月第三个了，我妈非逼着我，今年娶媳妇。”电话里是梁秋不满的怨愤。

“在相亲啊，那不打扰你干正事了。”

相亲，再正常不过的词眼，此刻程小双听着，却如同是针扎般难受，她这次回老家还不知道待多久，是不是等她回来后，梁秋身边就已经站了伴侣了？她越想越难受，远比当初知道周凯出国要难受。

梁秋再次电话打来，邀请她看王力宏演唱会时，已经是她回到老家的第四天。

他指责她不道别就离开了义乌，她不顾他的指责，笑着回应：“那天你好端端相亲，我说了要走不是挺扫兴的？对了，这次姑娘怎么样？”

梁秋随便说了两句就挂断了电话，后来，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再来过电话。程小双知道他生气了，气她不告而别。

在家的那段日子，程小双总会想起梁秋，想起在他店里偷偷休息吃零食的时光；还想起他花上几个小时去陪她看病；为她出谋划策搞创业；利用自身人脉为她创业打基础。其实一路走来，梁秋一直在帮她，只不过以前因为自卑，都不肯承认一点点累积的感动。

与母亲闲聊提起这些事，她的脸上盈满了笑意，“妈，你说这种好男人，能抓得住吗？”

“没尝试过，怎么知道？”

对噢，还是母亲犀利，一眼就看出了程小双的小心思。三个月，不知道梁秋的相亲成功没，她在心里打起了小鼓。

爱情的开始

程小双回到义乌，还顾不上折腾自己的店，就先跑到了商贸城去找梁秋，她想好了，先为自己不告而别道个歉，再呢，就是约他吃饭喝酒，顺便表白看看，有没有戏。

刚进梁秋的商铺，就有人热烈地迎上来，问是不是要买什么，梁秋的店员她都认识，可眼前这位穿戴精致的女人是怎么回事？

她刚想开口问，女人已经蹿到她身后，嘘寒问暖道：这雨下得有点急，仓库那边还好吗？

“没事。”

听见梁秋熟悉的声音，程小双回头望去，见女人殷勤地为他拍掉身上的雨水。看这样子，就像是一对，果然，离开了三个月，物是人非啊。

看见小双，梁秋尴尬摆脱女人的殷勤动作：“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来了有阵子吧？快坐快坐。”

“恩，昨天回来的，今天来市场帮人进货，顺便过来看看你。”程小双不是笨蛋，她自然不会说是特地来找，只能装出忙碌的样子，看了下手表说，“有空约你吃饭，我先走了。”

淘宝店重新开张，生意虽然惨淡，但至少还能重新经营，但是与梁秋的关系，大概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

她将所有心思都投入到工作中，那句有空约吃饭，就被她抛在了脑后。几天后，梁秋将她堵在了出租屋楼下：“何时才能等到美女小双赏脸吃个饭？”

“店里那个不是你女朋友吗？我看你不太方便，这不，没敢打扰。”程小双语塞，随便搪塞了一句。

“那是我妈硬要塞给我的相亲对象，说生意旺季，安排她来店里帮忙，让我们相处，我没办法拒绝！”梁秋的表情略微变得有些严肃，“难不成，你吃醋了？”

这话说得程小双满脸通红，不管承不承认，都栽了。

是在那天，梁秋坦白，程小双不告而别的那段时间，他真的是气疯了，就在程小双回义乌的前几天，他已经订了她老家的机票，准备飞去看她。

谈起最初喜欢的理由，程小双说，是在医院的输液室，他安静陪伴她身边的模样，让她心动。

你呢？她好奇地支着脑袋，等梁秋说话。

也没什么理由吧，就是看你难过伤心的时候，不愿让你一个人。

程小双好奇的脑袋垂了下来，这么文艺的表白居然没有一点违和感，最尴尬的是，听完居然有想哭的冲动。

这应该就是爱情吧。程小双在心里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