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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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前,我接到了龙番市公安局的电话,他们说我的父亲找到了。

我的父亲张伟国死了二十五年,现在,他被找到了,二十五年前殉职的张伟国找到了,他终于又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含着泪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也就在这时候,我终于下定决心要复仇,为父亲,为弟弟。所以,我杀了他。

现在,我被抓了。

我被铐在龙番市公安局的一间审讯室内,市刑侦队长顾行之负责对我审问。

顾队长的眼睛里尽是遗憾与不解:“志娟,队长已经回来了!你为什么还是执意要走上这条路?”

“回来?他这样回来又有什么意义?”我盯着眼前的顾行之,眼里依然满是怒火,我永远忘不了一个月前看到躺在医院ICU病房中的父亲的样子,他全身插满了各种管子,手脚残缺,只有一个头能左右摆动。他说不动话,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我还能记得他看我的眼神,短暂的惊喜后便是无尽的绝望,我看得真切,那是生不如死。

“他比死还痛苦!顾队长,他就这样活了二十五年,马龙该死!还有那个囚禁了他二十五年的人,也该死!恨的是我没能亲手杀了他。”

我恢复了平静,只是恶狠狠地盯着顾行之。

“但是无论如何张队回来了,以前所有的遗憾,我们可以慢慢弥补,你又何必再把自己搭进去呢?值得吗?”顾行之放下手中的笔,双手掩面。

“值得!为了父亲,为了死去的弟弟,值得!”我瘫软在椅背上,闭上眼,轻舒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了,我终于能够真正地放松了。

二十五年,真是一段很长很长的岁月……

上世纪九十年代,张伟国时任龙番市刑侦队队长。一天,市局接到一起报案,在龙番市的一个边陲小镇的安息堂内出现了许多的骨头、骨灰,当地派出所一时之间难以判断,便把这件事上报了,正在休假的张伟国二话不说带着几个队员便出发了。

骨灰虽然不全,但能看出是个人。张伟国随即带着队员展开调查,经过半天对安息堂周边村庄的走访,他们在红门村确定了一户马姓人家。马建国,男,38岁,于两天前外出,至今未归。马建国妻子称他经常夜不归宿,所以也一直没放在心上,现在尸体已经被火化,难以追溯尸源,张伟国所有的调查都还只是猜测。

就在张伟国一筹莫展之际,他想起聂文佩刚说起的市局引进了DNA检测技术,于是,他打通了市局鉴证科聂文佩的电话。

事情很顺利,在聂文佩的协助下,尸源很快便得到确认,就是红门村马建国的。三天的时间,马建国被杀被火化,张伟国很快定性此为一桩谋杀案,便带着手下马上展开走访调查。

马建国的妻子周萍似乎对自己的丈夫死亡一事并不在意,在没有找出凶手之前就把丈夫仅剩的骨灰匆匆忙忙地埋了,几天后就带着儿子马龙悄悄离开了红门村。

张伟国很快意识到了一丝不正常。他只身来到马建国的家里,里里外外对这个三间老屋检查了一番,没想到很快张伟国就找到了一些线索。

他在屋后一间破烂柴房中发现了墙角被烧灼的痕迹,墙角还有一些没有被打扫干净的灰烬。张伟国戴起手套在灰烬里翻找许久,找出了一些类似人骨的组织,他马上装进证物袋送往市局鉴证科。同时,他也在客厅八仙桌上的日历上看到了一串数字,看着像座机号码。马建国家里没有电话机,这个号码又在这么醒目的地方,张伟国马上通知当地的派出所查这个号码的所在地。

结果很快出来了,这是镇上一栋小楼里的公用电话,张伟国凭着直觉在那栋小楼隐秘处蹲守。果然,就在当天,他就看到了马建国的妻子周萍,她的行迹足够引起张伟国的怀疑,于是他再次亮明身份,把她带到了派出所。

周萍到底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家庭妇女,在张伟国的几番询问下,紧张无措的周萍就全盘吐出了:马建国在村里是出了名的二流子,不务正业却喜欢赌博喝酒,喝多了、赌输了就对老婆儿子拳打脚踢,周萍恨透了这样的日子,但又无可奈何。

终于,她等到了一个机会。事发当晚,马建国很晚都没有回家,周萍想了想,还是决定出去找一找。在村外一条小河边,她看到了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走近一看,确定是马建国,她上前想拉着他回家,但喝醉的马建国随即就是破口大骂,对她大打出手。周萍低头默默忍受着,但是这一刻她忽然恨从心起:为什么我要一次又一次地忍,为什么我要认命?

于是,周萍反抗了!她想把马建国推到河里淹死,但他人高马大,任凭周萍怎么用力都推不动,这一举动反而换来了马建国更重的拳打脚踢。周萍咬着牙,混乱之中在岸边摸到了一块石头,她想都没想就使劲往马建国的头上砸去。几下之后,马建国没有了动静,周萍怕他没死透,又把他的头按进了水里。

好久以后,周萍才把他拖上岸,她怕警察看到伤口,于是返回家中,骑了一辆三轮车把马建国的尸体做回家里后面的柴房中,花了一天一夜把他的尸体烧成了骨灰状。

周萍说为了孩子,她不后悔!

聂文佩的DNA对比结果也出来了,证实柴房中的骨头属于死者马建国,至此,案件顺利破获,周萍因故意杀人、毁坏尸体罪被判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这是一起再正常不过的谋杀案,但正是因为这起案子,张伟国一家的悲剧才正式开始。

周萍伏法后,留下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儿子马龙,张伟国出于好心与同情,在他的多方努力下把马龙送去了龙番市福利院,并且经常去看他,也做一些心理辅导,父母双亡,总归不是好事。那时的马龙对于张伟国所做的一切没有任何反应,他在福利院也总是独来独往,不和任何人交流,张伟国也只当是这个少年一时没有缓过来。

日子也就一天天流淌了过去。一年后,张伟国突然失踪,随即在龙番市福利院外的运河中发现了一只断手与断腿。警方立即展开搜索行动,很快就在运河上游一处山林中发现了疯疯癫癫的马龙,在他身旁有着许多血迹和一根带血的麻绳。

经审问,马龙承认自己杀了张伟国并抛尸在不远处的运河中。马龙说,他骗张伟国和他一起去山里散步,趁他不注意在背后袭击了他,并用麻绳将他捆绑起来折磨了几天,最后才把陷入昏迷的张伟国扔进了运河中。

审讯过程中,马龙时而疯癫,时而清醒。他说他恨张伟国,恨他多管闲事,本来他可以和母亲安稳地活下去,是他打破了所有的平静,他该死!

市局鉴证科那边证实了运河中的手脚、麻绳上的血迹等都属于张伟国,警方分析张伟国的手脚极有可能是被运河中船只的螺旋桨搅断,但其他的身体部分却一直没能找到。

“所以,我爸到底做错了什么?”我突然睁开眼,盼着顾队能给我一个答案,“他为什么要以付出生命作为代价?而他呢?那个魔鬼马龙,却能安然无恙地活着,只是因为鉴定下来精神有问题?”

“这是法律,我们没有办法。”

这句话我听到无数次了,我已经不想再听:“所以,你们所谓的法律,所谓的正义,又害死了我的弟弟!”

当法庭宣判马龙因精神疾病由死刑改为无期徒刑时,我和弟弟几乎窒息。我仍然记得,当时的我想冲上去手撕了那个恶魔,他看着我笑,嘴角上扬得意的笑,似乎在嘲笑我的无能。我向法庭上每一个人发出怒吼,我疯狂宣泄着因不公而带来的怒火,但这仅仅换来法官无情的一锤定音。

弟弟拉着我回家了,他说姐姐不要急,他会替爸爸报仇的。只是没想到,他用了一种很笨很笨的办法。

那时的弟弟已经进入警队,他利用职务之便打听到了马龙运送往监狱的时间与路线,然后雇了几个亡命之徒埋伏在押送车经过的一处路边。原来,弟弟根本就没想过活着回来!

他们撞上了押运车,混乱之际,弟弟拿着刀躲过人群飞奔到马龙身边,迎着旁边的押运武警直挺挺地向前飞身刺出……

我也想马龙死!可惜,双方实力悬殊太大,弟弟仅刺伤了他就被制伏。弟弟说马龙的精神病是装的,法律治不了他,那我们就自己动手。

“顾队,你知道我站在父亲与弟弟坟前时有多绝望吗?”

顾行之只是叹气。

往后的二十年间,我时常出现在监狱不远处。我盯着监狱大门,我无数次想拿着刀冲进去亲手杀了马龙,只是全身的无力感一次又一次向我袭来,我无能为力,我对不起父亲与弟弟。

“但最可笑的是,他居然能减刑出狱!”当我在家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只觉天旋地转,“那我爸和弟弟的命又算什么?”

顾行之埋下头说:“法律……”

“够了。”我怒吼!

“你们做不了的事,我来做!”

顾行之重新提起笔:“说说你杀马龙的经过吧。”

“我也没想到会这么简单。我觉得他出狱后无处可去,肯定会回红门村老家,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但他的老家还在,于是我就等在他家外面。一天,两天……终于被我等到了!”

“当他一脸从容地从我藏身的草丛前走过的时候,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我笑了,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我用电击棒将他电晕后拖进了他家,接下来的你们也都知道了,我折磨了他两天。”我至今意犹未尽。

顾行之放下笔,叹口气道:“志娟,对不起,当年没能帮上你们什么忙。”

“无所谓,我知道你们为了我爸、我弟已经尽力了,只是接下来的日子,我也不知道我和我爸到底哪一个会先走,总之,帮我好好照顾他吧!”

“这是自然,还有你,我会帮你找最好的律师,这也是我最后能做的了。”

“这些都不重要了,还有,我想知道,是谁囚禁了我爸这么久?”

“周萍的父亲。”

呵!坏人真多啊!

我被关在了龙番市监狱,那个我无数次来过的地方,如今我再也出不去了。我被判了无期徒刑,其实我要的是死刑。

夜深了,我坐在黑暗的小房间中盯着眼前的铁栅栏,想着二十多年来父亲的日子应该过得比此时的我还要孤寂绝望吧。

对不起,我的复仇来晚了。我闭上眼,黑暗里尽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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