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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从托尼·玛德赛说起
托尼·玛德赛(1946-2012),土耳其诗人,作家。
他的所有资料来自《译桥》杂志的零星片段,整理如下。
1、托尼·玛德赛的名字对于绝大多数读者来说是陌生的,哪怕在他的故乡土耳其也算不上知名。他的一生是穷困潦倒的一生,同时是传奇一生。他出生在一个普通工人家庭,兄弟姊妹四个,他行三,高中辍学,原因是家里负担不起私立学校的高额学费,辍学后自学摩托车和自行车维修技术,以补胎维生。文学是他最大的热爱,补胎之余坚持阅读和创作,三十年间在各类文学杂志上发表小说和诗歌计十五万字,无甚波澜,六十六岁时自杀身亡。这些作品在他死后得以结集出版,书名叫做《跑马集》,销量惨淡。这个结果可能背离了托尼·玛德赛自杀的初衷。本期我们推介的作品是托尼·玛德赛的处女作,《最后一枪》,讲述的是“我”幼年时和舅舅去河边猎水鸟的故事。译者李明照。(原载《译桥》2013年第1期。)
2、上期刊登了托尼·玛德赛的作品后,很多读者朋友致电本刊编辑部,对托尼·玛德赛其人,特别是他的自杀表现出了浓厚兴趣。故本期继续刊登托尼·玛德赛作品,并对他的自杀做出更详尽阐述。
2012年12月21日凌晨,托尼·玛德赛用卡车载着一只类似中国香炉或者鼎的容器来到土耳其首都伊斯坦丁堡的圣索菲亚大教堂门前,将大鼎挪下车,又从车厢内取出一桶汽油,自己爬进鼎内,盘膝而坐,打开汽油桶,举过头顶,倒置,汽油倾泻而下,浇满全身。然后他划着火柴,点了根烟。
那天他故意穿了很厚的棉衣棉裤,好让火烧得旺一点,他得偿所愿。圣索菲亚大教堂在火光里呈现出五彩斑斓的梦幻色彩。天色将明时,火势逐渐平息,托尼·玛德赛的一颗金牙在余烬里熠熠生辉。
很多艺术家会因为创作遇到瓶颈而选择自杀,但像托尼·玛德赛这样富有创意,又充满仪式感的自杀绝无仅有。时至今日,我们已经无法从他的行为中还原他的真实意图,只能通过揣测,将他的自杀与其他艺术家的自杀等同视之。虽然每个人选择自杀都有其独特的理由,但无疑都具备一两个共同的特征,比如失意和不得志。(原载《译桥》2013年第2期。)
3、以下文字来自托尼·玛德赛的国内唯一译者李明照。
托尼·玛德赛印象
最早接触托尼·玛德赛是在2010年,当时我已经大学毕业,每天窝在不足五十平的出租屋里写小说,笔耕不辍,却无一发表。一天,一名文友找到我,说给我介绍一位土耳其的作家兼诗人,他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因语言不通,在旧货市场被当成小偷扭送进了派出所,路上还被见义勇为的群众揍了一顿,鼻子都打歪了。好在此人性格宽厚,没有将个人矛盾激化成国际争端。我朋友问我能不能给托尼·玛德赛当翻译和导游,“我知道你懂土耳其语,又是写小说的,给你个接触大师的机会。”他就是这么对我说的,可是在此之前,我连托尼·玛德赛是谁都不知道,只觉得这名字像在骂人。当时我的一篇小说刚刚进入高潮,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谓事情上,直到朋友说“有报酬的,一天一百美元”,我才勉强答应下来。
托尼·玛德赛是一个白人老头儿,抻直了至少一米九,驼背让他的身高打折,是真的“折”,只还有一米六。也就是说,他现在的身体几乎呈一个7字形。头发稀落,脸上皱纹纵横,看起来少说七十岁,实际上只有六十出头。
见过面之后,他跟我讲起此行的目的,不是观光游览,而是要铸一口鼎。我的任务就是找到合适的工匠,进行沟通和监工。我问什么鼎,他甩给我一张图纸,上面从六个角度展现了这口鼎的不同侧面。鼎的主体呈正方形,上面两个犄角,下面四只脚,高一米半,宽一米半,四面刻着不同的图案,细看是八卦,一面是震卦,一面是坎卦,一面是震卦,一面是兑卦。怪不得他来中国,这活儿只有中国人能干。我很好奇他为什么要铸这样一口鼎,不等我发问,他说,听说你也写小说,那么这口鼎对你和对我的意义同样重要。之后他跟我详细介绍起这口被他称为文池的鼎。
简单说,就是把自己不满意的手稿放在鼎里焚毁,从而锻造出一篇绝世好文或者好诗。听他讲完,我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个外国老头肯定是被算卦的坑了。大概在土耳其叫占卜师。去年我也有类似经历,当时我被满满一邮箱的退稿信搞得意志消沉,恰巧在路边看到算卦的,于是上前让他卜了一卦,他告诉我,你一直向南走就能转运。我说走到哪里。他说有多远走多远。于是我想到海南岛。“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买了一张到海南岛的票,到了郑州,下车上厕所的当儿,钱包被人掏了,掏就掏吧,裤子还给我划道口子,内裤都露出来了。那以后我再也不信算卦的说的半个字。
我有个朋友,大学学的冶金,现在在炼钢厂烧锅炉。我骑自行车载着托尼·玛德赛去找我这位朋友。托尼·玛德赛身形奇特,他坐在后座上,脑袋顶着我的腰,让我觉得好像被人胁迫。他时不时跟我闲聊两句,说他对中国文学也很感兴趣,最喜欢的中国诗人是李白,最喜欢一句诗是“水从三千尺高空坠下,好像天上的银河洒落。”我一琢磨,知道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朋友带我们找到厂长,鉴于托尼·玛德赛出手阔绰,事情办得很顺利。厂长留下图纸,答复我半月后交工。回来时,托尼·玛德赛好像意识到他的体型给我带来的困扰,执意骑车。他卖力蹬着自行车,样子滑稽,他的身子前倾,脊背在车梁上凸起如同山峰,下巴几乎触到车把,因此他不得不用力扬起头,好观察路况。一路摇摆,到了家,停好自行车,他说,朋友,你的车子刹车有问题,把也歪了。我说是有点毛病,一直懒得修。他说,那怎么行,我绝不能容忍我的朋友骑有问题的自行车。问我有没有改锥,我取来改锥,他蹲在地上,修起了自行车。从结果来看,他的修车技艺高超。之后半个月,托尼·玛德赛住在我家里(他说自己所有的钱都用来造鼎和支付我的酬劳了),吃饭的时候我们讨论文学,饭后各写各的,写完一篇,他会拿给我看,我很喜欢,不吝溢美。但是他对自己的作品好像不太满意,说已经两年写不出像样的作品了,自己也意识到很难再进一步,所以只能把希望寄托于文池鼎。
半个月后,鼎造出来,和图纸上分毫不差,托尼·玛德赛很兴奋,围着鼎转了好几圈,不停用手摩挲,还说,中国制造,Nice。临行前,他再三叮嘱我,如果写不出东西了,一定要造一口一模一样的鼎。我答应着,和他告别。
两年后,我收到托尼·玛德赛的来信,信里说,他对自己极度失望,一定是写得太垃圾,所以文池鼎效力全无,他考虑良久,决定孤注一掷,将肉身投入文池鼎,希望锻造出一个更优秀的自己。
那一刻,我知道,一切都晚了,我很后悔,我应该早点告诉他,占卜师的话靠不住。(原载《译桥》2014年第5期。)
再说那个写材料的
毕业后他进入当地税务局,负责写材料和领导发言稿,白天扛着相机跟在领导屁股后面录像,晚上从录像里摘抄出领导的重要发言,再加以润色,使之成为一篇激昂饱满的通讯稿。半年里他对那辆黑色帕萨特的性能摸得门清,尤其副驾驶座椅的舒适度。有一次车子刚刚发动,他就对司机说,不太对,要不要检查一下?司机没听他的,跑到半路抛了锚,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就是听声音比以往沉闷些。经常出入宣传部,提交材料或者取红头文件,结识了个朋友,比他大两岁,稍带娘娘腔,经常帮他。
工作之余,他把所有精力投入到阅读和写作当中,开了三个长篇的头,全部夭折,最长的一部写了三万六千字,在剧情陷入俗套之前停笔。完成了几个短篇,其中一篇较为满意,请宣传部朋友看过,朋友赞赏有加,答应推荐给省刊杂志社,当晚两人在税务局外的小酒馆喝酒,干了一瓶二锅头,又喝了几瓶啤酒,直到凌晨一点方才尽兴。朋友说宣传部宿舍楼进不去了,便和他一同返回他的宿舍。朋友上了趟厕所,大概吐了,出来之后,裤腰带松着,挨着他坐在床上,请他帮忙弄一下。他果断拒绝,朋友谆谆劝慰,他再难忍,一脚将朋友踹下床,朋友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儿,坐起来,茫然看着他,他说,给我滚。朋友提上裤子,走了。第二天他就辞了职。
下面说那个业务员
他并不适合做这行。他性格木讷,嘴又笨,一激动就说不出话,他更擅长把语言转化成文字,或者说,用文字代替说话。辞职之后,他满世界找工作,招聘网站,中介公司,路边的小广告,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可能会出现招聘信息的角落。甚至一度想去某酒店探究一下男公关究竟公的是什么关。哪怕应聘不成,也能获得一些独特的写作素材。他守在电线杆下,打了个电话,对方问了几个问题,年龄,身高,婚否,是否健身。他一一回答,最后一个问题,能喝酒吗?他说,啤酒两瓶,白酒一两。对方说,另谋高就吧。挂了。
这个工作说起来也和酒有关,啤酒厂的业务员,不过对酒量没有硬性要求。他去应聘,接待他的人事经理是个女的。过程有些磕绊,问题出在他身上,第一是脸红,第二是说话磕巴。人事经理说,你不用紧张,这又不是高考。他说,不紧张,主要是太香了。经理问,什么?他说,你太香了。这样,他神奇地通过了面试,人事经理大概把他的直言不讳当成了拍马屁。业务员不能不会拍马屁。
他被分配到隔壁市办事处。一共六个人,一个主任,一个副主任,四个业务员。平时的工作是帮助经销商铺货和开户,偶尔也会客串装卸工。没事的时候几个人聚在办事处喝酒打牌,酒他可以喝一点,打牌从不参与,自己躲在宿舍里写小说。后来换了个不打牌的主任,爱唱歌,喝点酒就拉着大伙去歌厅,一人点一个陪唱。陪唱都穿着低胸衬衣,超短裙,黑丝或者肉丝。他开始拿捏着,次数多了,逐渐放开。跟一个叫阿丽的姑娘熟络,每去必点她,俩人牵着手唱《萍聚》,唱《当爱已成往事》,唱《稳稳的幸福》,他唱不好,她更差。陪唱却不会唱歌,有点稀奇。更稀奇的是别人穿一条丝袜,她穿两条,黑丝套肉丝。说是怕冷。他问她为什么不是肉丝套黑丝,她诧异地看着他,随后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傻不傻?那成啥了。
她说她是附近学校的艺术生,学舞蹈的,干这个就为了赚学费。他不关心真假,也不去深究。俩人偶尔会聊到文学,她说她有一本《平凡的世界》,走到哪带到哪,现在就在宿舍枕头下面压着,看了很多遍,书皮都掉了,拿胶带粘着。他说他也写小说。她问发表在哪里。他不好意思起来,说还没有发表过。于是她抱住他,说,一定能发表的。他有些感动。
后来,临近夏天,他终于发表了自己的处女作,他一个人跑到外面,喝了点酒,把自己灌晕了,去了歌厅,没看到阿丽。借着酒劲,问领班,领班说,辞职了。他说,为什么?领班说,毕业了吧,也许是回家结婚了,谁知道呢。那以后,他再也没见过阿丽。
接下来说那个卖肉夹馍的
女儿断奶之后,妻子提议辞职干个体,他向来对妻子言听计从,倒不是怕她,只觉得一切都无所谓。妻子经过一番考量,决定开小吃店,理由是“只要肯干,稳赚不赔”。他对麻辣烫比较感兴趣,妻子看上了肉夹馍,那就肉夹馍。
家乡的肉夹馍没有店面,都是路边摊,旁边支个炉子,上面炖着一锅五花肉。馍可以夹肉,也可以夹火腿,还能夹土豆丝,夹榨菜,夹你想夹的一切。肉炖得烂,烧饼很厚,上面裹一层油。味道一般。他们在省城吃过店里的肉夹馍,陕西老字号腊汁肉夹馍,馍和肉都有些不同,吃完后口腔里的香味萦绕,半日不绝。
他在网上查询腊汁肉夹馍的信息,跳出来一整页广告,祖传秘方,三十天包教包会;老潼关腊汁肉夹馍,点击下方链接免费加盟……左挑右选选中一家,只因它的图片更多一些。
于是出发。带了两套衣服,两本书,一本王小波的《青铜时代》,一本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均看了很多遍,随便翻开一页,总有新感悟。坐了一天一夜火车,半天公交车,一个小时摩的,到了目的地。放眼一派荒凉,以及无数困在红圈里的“拆”字。
迎接他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自称是公司的接待员,将他领进一处沿街二层楼,捧出一摞合同给他看,山西的陈某某,河北的刘某某,还有广东的黄某某,我们的学员遍地开花。我们每个月开一次班,来得晚了只能等下一期,恰好,本月还差一个名额,就等你了。签了合同,领他到二楼住宿,一个单间,只有一张床,一个洗脸盆。洗漱出门左拐,上厕所到一楼,厕所门坏了,关不严,里面有把破凳子,不是让你坐的,顶门用。
安置好,俩人去公司,经过一条像是遭遇空袭般劫后余生的柏油路,到了一家店,没招牌,门口左边立着大炉子,右边竖着一个铁架子,上面蒙着红色喷绘布,上书“樊氏腊汁肉夹馍”几个隶书大字,进门一股草药味混合着肉香结结实实拍他脸上,他回味了一下,跟省城那家店里的味道非常接近。里面摆了几张原木桌,各配四把凳子。一男一女围着中间一张桌子嗑瓜子,男的三十来岁,胖,模样像是《铁齿铜牙纪晓岚》里的和珅,女的白发苍苍,两手不停哆嗦,似乎得了帕金森。接待员介绍说,这是我老公,这是我婆婆。和珅捧了一把瓜子给他,他没接,说,公司就三个人?和珅说,名头说大点,好招人,见笑了,主要是祖传的手艺假不了。他问,你姓樊?和珅指着老太太,说,我妈姓樊。他又问,学员呢?和珅说,刚毕业一批。他说,不是就差一个名额?怎么就我自己?和珅说,给你一对一授课,你还不认便宜?
好在肉夹馍和凉皮味道正宗。
领了一本教材,A4纸打印的,十几页,封皮上写着“仅供内部学习,禁止外传”,翻开,里面详细介绍了肉夹馍制作流程,凉皮制作流程,最后一页是料包配方,密密麻麻罗列了十几种调味料,还有几味药材。
晚上打电话汇报情况,妻子嘱托,好好学,咱发家致富都指望你了。又说,脑子别光放在小说上。他说,好。挂了电话,开始写小说。
第二天先学发面,酵母按比例掺进面里(他问为什么不用发酵粉,和珅说要节约成本),兑水,揉,发12 个小时,再揉,醒一个小时。第三天学打烧饼。第四天学打烧饼。第五天学打烧饼。饼总也擀不圆。和珅说,慢慢练吧,先教你炖肉,咱这肉,香飘十里,不用挂招牌,客人捋着味就来了。
一个月出师,回到家,妻子早已看好房子,在小吃一条街,位置绝佳,房租自然高,几乎花光了他们所有积蓄,接下来装修买设备置办桌椅,钱不够了,又借了父母一些。门店开起来,起名“李记腊汁肉夹馍”。晚上炖好一锅肉,指望它香飘十里,香味却在左边过桥米线和右边螺蛳粉的夹击下溃不成军。不由埋怨妻子,地方都不会选。妻子说,吃米线和螺蛳粉的极有可能垫个肉夹馍。他想想,觉得有道理。前几天生意还好,后来客人渐少,听人反馈,都说馍太硬。他强调,硬的才有嚼头。自己尝一口,确实硬。琢磨好久,调整了和面时水的比例,有效果,不硬了,反而皮,咬不断,要用撕的。再研究,发现是漏掉了一个小细节,面里要加浮在肉汤表面的猪油。这次肉香馍脆,一向挑嘴的妻子都赞不绝口。
生意却不见好转。每天稀稀拉拉十几拨顾客,有的甚至问问价钱就走了。总结原因,只有一个,太贵。外面肉夹馍两块一个,你卖三块五,有人吃才怪。咱也降价?那就亏了。要我说你就傻,人家肉里面搁辣椒搁香菜,菜比肉还多,你倒好,有客人要辣椒香菜你都不给人放,说破坏肉的香味。确实破坏香味。人家爱吃,你管它破坏不破坏。好,听你的。
每次都是听妻子的(除了写作)。价格降下来,生意有所好转,不太明显。坚持了四个月,贴上了转让的告示。没几天,房东来了,说你转让怎么不知会我?妻子说,哎呀,我们年轻,考虑的事少,您多担待。他不喜欢这个一脸市侩的房东,就坐在柜台里,没起身,也没打招呼。房东转了一圈,最后指出有一块窗玻璃裂了一条缝,搬走之前要换好。妻子满口应承着。他想说玻璃在他们来时就是坏的,又不太确定,就忍住了,没说。
房子没转出去,妻子买了水果纯牛奶去看望房东,退回来半年房租。他把桌椅卖给了二手家具回收商,卖的钱雇了辆三轮,把锅碗瓢盆拉回了家里。
最后说说李明照
李明照(1985-),河北狮城人,土耳其作家托尼·玛德赛在国内的推介者和唯一译者。也写小说,创作颇丰,发表寥寥。最近搞翻译和创作之余,在滨河公园门口摆地摊儿,卖儿童玩具,被城管抄过两回,不像别的同行会撒泼耍赖,所以损失惨重。营业三个月,目前仍是亏损状态。
卖得最多的是一种小型飞行器,带夜光,造型多样,诸如花仙子,机器猫,头上顶个螺旋桨,打开开关,螺旋桨飞速运转,一松手,便飞到半空,靠自身重量坠着,飞两三米高后自然下落。质量不一,质量不好的会落下来,质量好的直接飞走了。优劣比例1:1。而几乎每个孩子在购买前都要求试飞,他眼睁睁看着机器猫飞过树梢,飞过屋顶,消失在视线之外,只好再打开一个。
妻子劝他改行,他不听,之前他对妻子言听计从,这次想自己做主。他在税务局写过材料,当过啤酒业务员,卖过肉夹馍,都不如意,摆地摊反而让他精神前所未有地放松,最重要的是,不会影响写作。
周一到周五晚上摆摊,周六日全天。他每天六点起床,做好早饭,等妻子和女儿吃过之后一个去上班一个去上学,他打开电脑,开始写小说。偶尔点开邮箱,看看有没有新的用稿或者退稿信,后者居多,多得多。退稿意见大同小异,说他翻译腔过重,或者脱离现实。有一篇写小时候和舅舅去河边猎野鸭子的,他很满意,改正了翻译腔,也接地气,过了初审,终审被毙,退稿意见是持枪违法,打鸟更要不得。后来专注翻译托尼·玛德赛作品,均发表于《译桥》杂志。
他坐在狮城福康家园85平米的两居室里,灵魂穿越十五英寸笔记本电脑屏幕来到2012年的土耳其,已是午夜,圣索菲亚大教堂空无一人。一口方形大鼎立在他的面前。他手撑鼎沿,翻身跃进鼎内,盘膝坐下,往身上浇满汽油,然后划着火柴,点了根烟。大火燃烬,托尼·玛德赛从鼎里爬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