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爷再回来的时候,他又搞回来几麻袋的花生米,还有一口巨大的黑铁锅。这一次他想到的生意是卖“油炸花生米”。此时,我已经上小学了,很多事都已经能记清楚了。
在我的记忆里,吃完晚饭时,我经常会和爸妈一起去我爷家帮忙,帮我爷炸好的花生米装袋。我们一家三口有一条接近流水线的分工:我负责把小塑料袋的袋口“抿”开,我妈用一个小铁铲把花生米装到袋子里,我爸拿着一根钢锯条放在袋口,对着蜡烛的暖黄色火光一滑而过,塑料受热,袋口就神奇地封住了。
这似乎是我对我爷家最温暖的回忆了。
我爷则坐在一旁边,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就小酒盅喝酒,偶尔还能发出滋儿的一声。
卖油炸花生米是我爷干的最久的行当了。90年代,大家的日子逐渐好过了,大兴安岭天冷,大家都好喝上那么一口,如果有一小包油炸花生米就酒,算得上神仙般的小日子了。我爷也赚了不少,全家人都挺高兴,我爷甚至还说服了我妈入股,据说,我妈拿出了当时家里的全部存款1000元钱。
我爷拿着赚的钱和我妈入股的1000块钱又走了,坐上了绿皮火车,说是去齐齐哈尔进货。彼时,绿皮火车是唯一连通大兴安岭和外界的通路。我爷一走就是半个月没人影,当时也没有电话,我妈说,完蛋了,你爷肯定又出去败钱了。
半个多月之后的一天,我爷回来了,什么都没带回来。
我妈问我爷货呢,我爷说太多了拿不回来,邮寄了,过几天就到货,又等了一周,货终于到了,只有一袋花生米。可能因为是有我妈我爸攒的血汗钱,我爷良心发现没有败光,还买回来一袋花生。我妈冲我爷发脾气,最后我爷说,这袋花生米卖的钱都给你。最终,一袋花生米,卖了500多块钱,剩下的钱也要不回来了。
从那个时候起,我妈就发誓,再也不和我爷做生意了。那一袋花生米成了“绝响”,慢慢地,大铁锅也闲置了,在落了一层灰后,我爷把他从灶台上卸下来,卖了。
但老王头,依旧是那个老王头。
又过了一阵子,我爷突然来访,给我们家送来了一块猪皮冻。东北人都爱这口,切成片,拍点蒜泥,再兑上点酱油和醋淋在上面,又是一道下酒菜,比花生米还高档,小孩儿也都爱吃。
我们切了肉皮冻,尝了尝,总感觉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哪不对劲。就连我妈这个熬肉皮冻的高手,也只能表示,我熬不出来这么透明的皮冻。
我爷又呲牙一笑,带我们去看了他的制作过程。
他确实买了肉皮熬,但完全没有到火候。想要熬好肉皮冻,一定要火候到位,肉皮软烂,里面的胶状物熬出来,冷却后才有可能凝固,吃起来富有弹性。我爷仅仅是把肉皮煮熟了,然后加水,又把一些白色颗粒用水融开后,倒入锅里,也渐渐地凝结成了肉皮冻。
我们都傻了眼。我爷笑开了花。
他又做起了肉皮冻的生意,那个白色颗粒可能大家都猜到了,是一种食品填加剂,食物凝胶。现在大家都知道,但在当时食物都是原生态的时候,很少听说过这种东西。想必我爷也是我们那个小镇子的“造假”第一人了。使用这种食物凝胶,可以提高利润,如果正常情况下,5斤肉皮能熬出2斤肉皮冻,那用了食物凝胶就能多熬出不少,具体的比例我也不是很清楚。
但肉皮冻的生意也没有做多久,假的终究还是假的,肯定没有真的好吃。但仍然还是赚够了我爷坐上绿皮火车,去花花世界转悠一圈的路费。
老王头,又消失去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