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黄明敏释然高考“北外”断梦 鹿潇雨再忆当年“分手”情形

第三章 

 黄明敏释然高考“北外”断梦 

 鹿潇雨再忆当年“分手”情形




列车一路北驰,车厢里挤满了人,大部分是学生和家长,制冷能力极差的绿皮车把所有人都蒸成了汗人,我和明敏也不例外。   稍稍坐定,明敏便问罪了:“今天很威风啊!”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让我爸妈陪我等了那么久,你好意思吗?”明敏嘴上虽硬,却把剥好的橘子推到我面前,“大学这几年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想和你谈恋爱啊,傻瓜,这么愚蠢的问题怎么也问得出口,心想到这里,我暗喜不已,却不露声色地说:“还没有来得及想,你呢?”   “就差那么两分,我真的不甘心——”。明敏一直想上北京外国语,她的同桌因为比她高两分而接到了北外的通知书,而她和我一样,因为死档被打入了冷宫,我们可谓是同病相怜,“有些事情,还是要靠运气的,没有绝对的必然性。”   “姑且这样自我安慰吧,不过也好,有你陪我,觉得蛮好的——最后几次模拟考,你分数都要比我高呀,怎么这次也……”有了对照物,明敏释然长叹,居然面带笑意。    人就是这么下贱的动物,大至国家,小至个人,嘴面上把共赢喊得震天响,然而实际上哪里有什么真正的持久的共赢?联合起来,你赚一百元,我赚一千元,这好像都是加法,但是减法上的九百元却分明是事实,如果长期这样,对国家而言原本势均力敌的就不再势均力敌了,对个人而言原本门当户对的就不再门当户对了。反之,即使是对抗,这次你损失一艘军舰,我损失两艘,面子上都是减法,貌似都不利,然而实际上却是我比你多了一艘。明敏此时之所以面露微笑,很显然是在跟我算减法的账,看到她笑了,这样的算法我愿意接受。    窗外的柳树朝我们迎面奔来,车厢里似乎没有先前那么酷热难耐了,伴随着车轮与铁轨有规律地接触而产生的撞击声,明敏枕着旋律,身子慢慢地向我肩上靠将过来。    我非常乐意地承受了她的依偎,她美美地在靠在我肩上睡着了,嘴角挂着微笑,美得令我不敢目视,我贪婪地吮吸着她夹杂着少女汗香的芬芳,从未有过的幸福油然而生,尽量纹丝不动,生怕惊醒了梦中的美人。    我向老天爷发誓,我愿意永远地呵护我身边的这位如玉一般的女孩,永远祈求不要给她任何的悲戚与哀愁,而我愿转受于十倍甚至百千倍的代价,希望这辆列车永远不要停止行驶,就这样让她枕在我肩上,直到我们老去的那一天。   可是,谁会晓得,就是这样一个令我魂不守舍的美人,当年差点竟被我“谋杀”了呢?    那是我小时候正贪玩的年龄,经常梦想着成为一名将军,受祖父影响,对《薛仁贵征东》《岳飞传》《隋唐英雄传》这些书中塑造的英雄人物,非常崇拜,一年暑假,看了一部电视剧,对里面那些将军披挂战袍的英姿羡慕不已,第二天,便领着小伙伴们去村里的神庙,把人们上供的红布哄抢一空,披着“战袍”,率领大军“驰骋”在庄稼地里,斩杀了不少正待收割的罗汉豆。明敏哭着央求我把红布借她披挂,我实在被她烦得受不了,便把她推倒在地。    当肺都被气炸的乡亲们开始追查作恶者的时候,她便名正言顺地成了告密者。说尽了好话的母亲在得不到乡亲们的原谅后,只得把家里当年生产的罗汉豆全都拿出来抵偿,盛怒的父亲在打断了两根拇指粗的潇湘竹后,又饿了我一天饭。事后,怀恨在心的我在一次傍晚,看见明敏在河边洗菜,便把她推进了河里,差点把她淹死,算是狠狠出了口气。

“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畜生,简直无法无天……”没把她淹死,自己差点被父亲活活打死。    回忆起这些往事,我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有趣,仿佛就是昨天的事情,可一眨眼,我们现在都已成为了大学生。


快到省城合肥,我叫醒明敏。两次转车,问路,费了好大劲,我们才搭上了去L城的大巴车。司机操着很浓的地方口音,跟我们每人要了三十元车费,车内很挤,一股刺鼻的臭袜子味道令人作呕。车厢并不大,已经没有空着的座位,司机为了额外多挣钱,便在过道上安放了三五个塑料矮凳,还剩下两个空位。

“呶,你们坐这。”另一个戴着墨镜的中年男子叼着烟,大腹便便,一脸横肉,指着矮凳。

“这怎么坐人?”明敏大声喊了起来,以示抗议。

“怎么,他,她,还有他,不是人吗?”男子摘下墨镜,指着安然坐在塑料矮凳上的几个大学生模样青年,露出一脸的不屑。

男子的话,引来全车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向我们扫来,眼神中显露出不善,瞧那表情,仿佛真的受到了明敏的侮辱似的。

这一下子,我们可很尴尬了,我正气愤不堪,心里埋怨这男子居心太不良,但又不得不佩服这男子讲话水平之高超。

“不行,这样也太不安全了,我们坐下一趟。”明敏话音未落,人已闪下车去。

“人不大脾气不小呀,第一次吧,不知道L城没有通火车吗?就我这辆破车,你爱坐不坐,有的是人,不差你们两个。”男子倒也爽快,没再多说什么,便把钱退了。

我刚把行李从车厢拿出来,果然就要两个女孩抢着上了车,好像再稍微迟点我们便会反悔似的。

“看,这就是中国人的素质!可怜可恨可悲,司机为了牟利置交通法不顾,乘客为了赶时间,置自己安全于不顾。”

“这还不是因为穷,如果铁路通了,看这些人能这样嚣张?”

“这不是关键,就算铁路修通了,只要乘客委曲求全,不敢反抗,这样的问题照旧还是存在。”

“连警察都不管,老百姓反抗又能有什么用?可惜,咱们现在人微言轻,想整治也没有办法呀,就不要自寻烦恼吧。”我劝说明敏。

太阳烤晒下,水泥地面温度奇高,明敏打开矿泉水,喝了一口,把剩下的都倒在脚下,地面冒起一团细烟,不一会儿工夫,又恢复了原样。

“还是法律不健全,群众法律意识淡薄。”

“那你为什么不学法律,而学英语?英语可起不到提高国民法律素养的作用。”

“中国的事情还是寄希望于你吧,我就想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将来带我爸妈出去旅行,周游世界。怎么样,感兴趣吗?”明敏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睛里满是令我胆怯的味道。

“还是先解决坐车的问题吧,我的大小姐,瞧这热的。”我拭去额头上的汗,自嘲道。

咱俩正说话间,被我们嫌弃的车子超载着乘客,拖着巨大的引擎噪音,扬长而去。

“哎,真没想到居然还没火车。失败,真是失败,早知道打死我我也不报考这,扫兴。”

“今天开学报名,估计人多,平常未必这么拥挤吧!”我也很难理解作为革命老区,都二十一世纪了,居然还没通火车。”

“三年前,咱们还是高一,一眨眼就大学了——你还记得当年高中报名的场景吗?”明敏眨巴着大眼睛,凝视着我问。

这是当然,这么多年来,虽然时间不断流逝,但明敏给我留下的最深刻场景有两次,一次是她告别农村生活去县城,另一次是我们高中时候在校园的一次相见。

那年暑假,我十一岁,眼看就要上初中,一个夏日的午后,太阳火热热地炽烤着大地,户外失去了一切生机,没有一个行人,也没有风,如火烤的石头似乎都要冒起青烟,只有屋头柳树上的知了,不时发出一阵阵鸣叫,铺天盖地地在房屋的顶端响彻开来。我正躺在竹床上休息,明敏忽然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袋子。

“没打扰你吧!婶婶他们呢?”一贯爱和我嬉闹的明敏突然变得很严肃。

“没,没有。”我赶紧从竹床上爬起身,“你看,这是我刚刚捉的鱼呢,要不……”

“不用了,外婆让我送点水果给你们,里面还有一块西瓜,挺甜的,天热,容易坏,你吃了吧!”明敏变魔术似的从袋子里拿出一片厚厚的西瓜,红红的瓜瓤上掩映着乌黑发亮的瓜子,翡翠的瓜皮,散发出浓浓的瓜香。

“这就是西瓜!哪来的?”我咽了一下口水,接过明敏递过来的西瓜,和着瓜籽吃了起来,嘴里不断叫喊着好吃真甜,喉咙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真笨!吃西瓜是要吐籽的。吃慢点,又没人抢你的。”明敏看我吃西瓜的模样,忍不住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飘荡在屋内。

我嘻嘻两下傻笑,照旧埋头啃瓜。

“我是来向婶婶道别的,你知道,我爸妈今天来了,是来接我回去的——我要回去了,回县城。”看着我吃完西瓜,明敏犹豫再三,终于开了金口。

我顿时像蔫了的花儿,预感到不妙,“你的意思是,再不——”

“是的,我得回县城读书,在那里读初中,还有高中——”明敏双手绞动着头发,低下头再不说话,也不看我。

窗外的蝉声叫的更欢了。

听妈妈讲,明敏是城里当官人家的女娃,家里生活条件好,只是因为他爸妈工作忙,没有多少时间照顾,明敏的两个舅舅宛国清、宛国立一个在县人民医院工作,一个在乡中学当老师,闲暇时间很少回家,女儿宛倩如为了给母亲父亲添些热闹,就将明敏送到他们身边。迟早有一天,明敏也会回县城去的。明敏也常常在我欺负她的时候说以后不要我到县城去,那是她们家。我当然每次也会毫不留情地让她赶紧滚,不要在我们农村待,因为这里是我家。嚎啕大哭的明敏每次都会把哭声带到母亲面前,做出一副伤心欲绝、颤动不已的哀痛神态,“哥哥又欺负我!婶婶,哥哥又欺负我!”每次,母亲都会毫不犹豫地动手打我。看到我狼狈不堪地东躲西藏,明敏准会开心大笑。那时候这黄毛丫头给我带来的灾祸实在太多太多,小时候挨那么多的打,有半数是拜她所赐。六七岁的小女孩,并不比同样年龄的男孩子安静到哪里去,她倔强的性格、死不认输的态度,偏偏又有人见人夸的长相、善讨长辈喜欢的精灵,所以特别喜欢在我面前挑事。

我有时候做梦都希望她滚回县城,离我远远的,可她每次在我挨打后总能从家里拿出冰糖、橘子糖之类的美食讨好我,不争气的我很快就缴械投降,拜倒在她的美食诱惑之下,两人很快便和好如初。

五年过去了,我们的童年时代即将结束,明敏和我都要上初中了,我也想过明敏总有一天会回县城的,而且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村里那么多伙伴,我并不会因此而孤单。但是真到了明敏要离开的时候,我却是那样的不舍。至今我仍旧清楚地记得当时我的情态,呼吸瞬间就如同游丝一样微弱,仿佛太阳就要从高空跌落下来,又怕又惊,眼睛模糊起来,心里酸酸的,尽管年少,但也是已到了识别好歹的年纪,开始初步懂得了什么就珍惜。

“什么时候离开?”

“下午。”

“以后——还会来看——看你外婆外公吗?”

“放长假,我会的。”我分明也能感受到明敏情绪的低落。

“那我们——”我本来是想问我们可以做好朋友吗,但一想到经常欺负她,便不好意思说出来。

“我会给你写信的——你会记得我吗——潇雨哥?”明敏突然这样称呼我,明亮的眼睛闪烁着疑惑和不安。

我已经说不出话,只是使劲点头。

“九月开学就上初中了,听我妈妈讲,只要你认真学习,3年后的中考,你如果能考到高分,就可以到县城来读书的——那时候我们说不定还可以常常见面的。”

这个明敏以前就跟我说过,但通常是不准许我去县城读书。

“那我们就又在一个班了,是吗?”我很好奇。

“那可不一定,高中可不像我们村小,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

“哦,那县城的学校比我们村的学校要大好多吧?”从未去过县城的我也只能拿村门口的学校作对比了。

“那当然,听我妈说,重点高中的学校可漂亮了,不过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上的,更多的人只能去普高。”

“读高中是不是要好多钱?”想到这,我有些惶恐。

“这个,这个……”明敏意识到了我的担忧,结结巴巴。

“那你家离学校远不?”我有千百个问题想问明敏。

“不远。我每年回家的时候,爸爸傍晚常带我去学校里面散步,那学校可漂亮,可大着哩……”

“敏敏来了?”我们两人正聊得忘我,母亲戴着斗笠抗着锄头,满头大汗,大热天从田里给禾苗灌水回来了。

“婶婶好!我是来跟您道别的。这是我外婆让送过来的,请您尝尝。”明敏露出一丝羞涩的神情,将红色袋子放在桌上,转身要走。

我跟着连忙逐她到门口,她走了几步,叫我叫她,突然停住,缓缓回过头,努力地冲我微笑。

“明敏,我不要你走。明敏,我再也不会欺负你了,不回县城好么?”

明敏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妈,你告诉宛爷爷,我再也不欺负明敏了,求他们别赶明敏走,好吗?”我拉着母亲的手,终于大哭起来。

母亲赶紧拉住我,“明敏去县城,这是好事,到底农村不比城里,明敏,你走吧,有时间常来玩。”

明敏迟疑了一下,再次冲我笑了笑,但眼眶里已尽是晶莹的泪花。

“明敏,你别走,你别走!”我使劲挣脱开母亲,没追出两步,又被母亲抓住,任凭我再怎么哭喊,就是不松手。

明敏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着跑开了。

那个暑假,我一直闷闷不乐,走到村里任何地方,都能想起和明敏在这个地方的所有记忆,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尝到了一种被剪断翅膀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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