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回老家帮父亲处理麻烦时再次遇到梅子的。
提起父亲我就头疼,母亲过世三年后,孤单落寞的他半推半就接受了东街一个妇人的投怀送抱。堂哥匆匆跑来报信时,我忍不住想笑,怪不得父亲推三阻四不来城里住,原来有了相好的。
堂哥不满地瞪了我一眼。我知道他会错了意,我并非嘲讽父亲,只是为他有了知冷知热的人感到高兴。轻松兴奋之余,话语未免有点放肆。
可那女人纯粹是图叔的钱!堂哥担心地说。农村一妇人,能花多少?这钱甭说是我,你老叔他自个儿也拿得起。话到这儿,堂哥没再说什么,当天下午就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两年后,那妇人让父亲为她弟弟贷的二十万元,一分也没还上。农村储蓄所父亲是干不下去了,弄出来的麻烦事还得儿子帮着理。我快将事情理顺时,碰到了梅子。
那天的黄昏温暖迷人,梅子黑裤白衫迎面走来,清新脱俗得似一朵刚出水的莲。我醉酒似地摁下车窗,用第一次约会她的口气喊,梅子。她一下子愣住了,扭脸四顾时,看到了车里的我。
梅子躲闪的目光在我深情的注视下无路可逃。她说,我母亲身体不舒服,来娘家照顾她几天。我说,我一直忘不了你。她不再说话,瘦弱的肩膀晃了一下,背影渐行渐远。
回家后,我没头没脑地问父亲,东街那妇人到底怎样?父亲吞吞吐吐想说好又不敢说时,我忽然想笑。六十多岁的老头子被一个妇人弄得倾家荡产后,却对那妇人没有一丝恨意,这只能说明,老头子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对方。
与梅子的分手,虽然有父母的原因,但我一样功不可没。她没有如我一样考上大学的事实,动摇了我与她比翼双飞的决心。我在父母的压力下顺水推舟地选择了放弃。没想到,这个轻易的放弃竟然以损失心的安宁为代价。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想梅子。十年啊,十年之后的梅子还是之前的梅子吗?在我的了解中,梅子嫁得并不好,对方只是一个做小生意的男人。在小生意男人的十年浸染下,梅子恐怕也已满身铜臭了吧。
真的要和梅子重新牵手吗?我犹豫很久后,想起了书上的一句话“在拿不定主意时,我们不妨选择一下未经历过的事情”。那么,我应该选择梅子。虽然感情的转折在我来老家之前毫无一丝征兆,但我无力拒绝突然来临的拥有梅子的渴望。
我打定主意,要为梅子再年轻一次。金钱能让一个小父亲十几岁的妇人两年来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它为何不能让梅子重新燃起对我爱的火焰?我一下子坐了起来,连夜给梅子写了一封信,连同那张三万余元的银行卡一起装进了信封。
早上去市里为父亲的麻烦事做了尾工作时,我大大方方敲开了梅子娘家的门,将那封信塞进了梅子的手里。
处理完事情的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我不知道梅子看到信和钱后做何反应,十年的时间,足够使一切往事成灰。在酒店里辗转了一整夜,磨蹭到九点后我开车回家。
家中的一幕令我对父亲的正常智商产生了极大的怀疑:那个东街妇人双眼红肿地坐在父亲身边的凳子上,父亲一只手不停地从上往下抚着她的背,两眼坚定地望着前方。
见我进门,东街妇人明显瑟缩了一下。父亲郑重对我声名,我还要和她一起过,她弟弟的贷款不关她的事。父亲这句话激醒了我心底的万条火蛇,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你还有钱为这个女人扔吗?
听到我提钱,父亲拉住想逃的妇人走进里屋拿出了一个信封,这是梅子昨天下午送来的,嘱咐我放好,说是里面有钱。
心内的万条火蛇爬到脸上,我甚至听到了皮肤烧灼的滋滋声。匆忙中我躲进车里撕开了信,那张银行卡和我写的信伴随着梅子的只言片语从信封中抖落:你好,十年前的不辞而别已让我看清了我们之间无法跨越的距离,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我撕碎了梅子的只言片语后忽然想到,我和父亲之间是否也盘横着无法跨越的距离呢?父亲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东街妇人重新找来会不会是为了爱?
我头昏脑胀地回到屋里告诉父亲,我要回去了。在老家待了十多天,公司那边肯定乱套了。父亲点点头,那位妇人想说什么,被我狠命的一瞪吓得闭了嘴。
我开车上路,转到堂哥门前想和他打个招呼,堂哥家紧闭着大门无人应声。这才想起,父亲出事到现在,我很久没见堂哥了。
我掉转车头上了大路。前方是我工作和生活的繁华都市,后面是生我养我的温暖家乡。两者之间的距离,我用了将尽二十年的努力才拉开。梅子啊,你只看到距离产生的隔膜,怎么就看不到它产生的动力和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