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才气,他的豁达,他的为人,他的为官……凡此种种都注定了他这个独一无二的存在。只有他历经千年,依然鲜活,依然耀眼,他是注定要传世的。
在中国浩渺的历史长河中,文人多如牛毛,其中亦不乏璀璨耀眼者。但若论最引人夺目,让历史无法忘怀的,一直认为非一人莫属。
他就是苏轼。
苏轼的明亮在于他的特别。而他的特别,则源于他独一无二的为人和学识。
苏轼的为人,用他的侍妾王朝云的话说,就是“一肚子不合时宜”。
因为他的不合时宜,注定了他的坎坷人生。
在王安石变法轰轰烈烈进行时,苏轼先是上书批评新法引起的种种弊端,建议神宗不要“求治太急,听言太广,进人太锐”;然后又在开封府进士考试时,出题影射王安石怂恿神宗独断专任,败坏国事。结果触怒王安石,被诬告贩运私盐,接连遭到“变法派”的打击排挤。无奈,只好在熙宁四年(1071年)自请离京,出任杭州通判。
此后十多年里,苏轼辗转于杭州、密州、徐州、湖州、黄州等地,且不断受人诬告陷害,以致在湖州任上被捕入狱,险些被杀。直到1085年,神宗死后,才得以回京任职。
苏轼外任十多年,吃尽了“变法派”的苦头,可是当司马光决定废除新法时,他又唱起反调,说“法相因则事易成,事有渐则民不惊”,说新法与旧法各有利弊,且推行多年,即使要废除新法,也需循序渐进,不可骤然废之。
司马光拒不采纳他的建议,苏轼又在政事堂议政时陈述自己的观点。苏轼的不合作态度,令司马光非常气愤。当时的御史、谏官多为司马光推荐,尽管司马光并未授意,他们也知道应该怎么干,于是苏轼又开始不断遭到“保守派”的攻击陷害,两年后不得不再次离开政治斗争的漩涡,出任杭州知州。
此后4年,苏轼曾两次被召回中央任职,但打击迫害如影随形,元丰八年(1093年),任礼部尚书的苏轼再次请求外任,出任定州。
但外任又岂能躲过祸灾?这一年,哲宗赵煦亲政,起用“变法派”,黜退“保守派”。重新掌权的“变法派”对“保守派”大举报复,苏轼又被当做“保守派”遭到攻击诬陷,被一贬再贬,一直贬到岭南的儋州(今海南省儋县西北),直到哲宗死后,徽宗赵佶即位大赦,才得以“内移”,而苏轼最终也没回到京城,于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病死在北归途中,终年65岁。
苏轼的“不合时宜”,使他既不被“变法派”所容,也不容于“保守派”,后半生不断受到打击迫害,即便是在去世后,还要被人诬陷。
他去世第二年,蔡京出任宰相,将司马光、文彦博等“保守派”120余人定为奸党,刻碑立于各郡县,名曰“元祐奸党碑”,苏轼也名列其中,他的文集,也被蔡京下令禁毁。
苏轼的“不合时宜”,让他吃尽了苦头,然而他的“不合时宜”并非任性所为,也非庸人刁夫所说的“不识时务”。他之所以既不追随王安石,也不追随司马光,始终保持特立独行的姿态,是有自己的政治主张,是为了国家,而不是一己私利。这就是司马光所说的“专利国家而不为身谋”。
作为一个封建时代的士大夫,他所追求的不是功名利禄,不是某一集团的认可,甚至不是皇帝的赏识,他忠于的只有自己的良知和天下苍生。
只此一点,已注定了他的多舛和伟岸。比起那些顺风顺风的宠臣,他的境遇是多么凄凉,但比起那些畏于帝王、权臣的淫威,苟且偷安、见风使舵的“俊杰”,他又是多么难得。只是一个“不合时宜”就不知比周围的人高出多少。这样的人怎么能不引人注目?
然而,他的夺目,不止于此。
当他因言获罪,屡遭贬斥时,他的身上又散发出另一种常人没有的光辉:他的达观洒脱。
他是一个诗人,所以喜欢“诗言志”。结果,人们不但知道了他的洒脱,也记住了他精妙的诗词。
被贬黄州时,他作下了《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纵观全词,一种醒醉全无、无喜无悲、胜败两忘的人生状态呈现在读者面前,其超然自适的人生态度不禁让人为之赞叹。
此间,他还作下了大气磅礴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其中,尤其喜欢“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这一句。长江朝东流去,千百年来,所有才华横溢的英雄豪杰,都被长江滚滚的波浪冲洗掉了。这是何等的气魄,已经超越得失荣辱,直接追问生命本身。
在被贬密州时,他又作下了《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其中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传播最为广泛。月亮也有圆缺亏损,有着自己的遗憾,相应的,人生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字里行间,透露着作者的洒脱豁达,充满了哲理。
此间他的诗词,除了对政治和人生的思考,也有对景物的深情描述。如他贬谪杭州期间的《饮湖上初晴后雨》: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
以绝色美人喻西湖,可谓新奇别致神来之笔。这一出色的比喻,被宋人称为“道尽西湖好处”的佳句,以致“西子湖”成了西湖的别名。后来的诗人甚至为此搁笔:“除却淡妆浓抹句,更将何语比西湖?”
屡屡地打击,不但更加凸显出苏轼的大气,也成就了苏轼的诗词。这让我不由得想起张晓风在《不朽的失眠中》的感慨:感谢上苍,如果没有落第的张继,诗的历史上便少了一首好诗,我们的某一种心情,就没有人来为我们一语道破。
如此,因苏轼的坎坷遭遇,诗的历史上又多了多少好诗好词,我们又有多少种心情,被贬谪的苏轼一语道破。
如此说来,苦难也并非一定是坏事。要看它遇到了谁,遇到了苏轼,就变成了平和的微笑和不朽的诗篇。
苏轼的诗词好,是出了名的,可是让人称赞的,却不止是诗词。
他是那个时代的文艺全才。
他的散文与欧阳修并称欧苏,为北宋名家。诗与黄庭坚并称苏黄,开创了宋代诗歌的新风气;词与辛弃疾并称苏辛,一扫当时绮艳柔靡的风尚,为豪放词的创始人;书法上为宋初四大书法家之一;绘画上“朱竹”别具一格;……在多种艺术上,苏轼都代表着当时的极高水准。
但奇怪的是:苏轼是书法家,有人说他连执笔都不会,同样的,身为杰出的词人,李清照却说其不懂音律和句读。
对于这一奇怪的现象,有人的解释是其汪洋恣肆的才气,才使他在各种艺术上纵横驰骋,游刃有余。在文学史上,苏词与李白诗一样不可刻意去学。我很赞同此说。
苏轼是一个才华横溢的才子,这是谁都无法否认的。虽然苏轼在每一个领域都未必是最好的,但整体来看,在如此多的领域,取得如此高成就的,整个宋代,乃至整个中国,除了苏轼,恐怕再无一人。
苏轼有足够的理由骄傲!
苏轼的才学是公认的,他的政绩也是有目共睹。甚至,很多普通百姓,牢牢的记住了他,不是因为他是一个才子,而是一个好官。
元祐四年(公元1089),苏轼被贬杭州时,灾荒、瘟疫流行。时任杭州太守的苏轼体恤民情,派人做稀粥、药剂,救活了很多人。他自己捐了五十两黄金,还从公款里拨出二千缗钱,作为治病基金,设立了由官府主持的“安乐坊”。收纳贫困病人,为其治病。他经常躬身病坊,派寺院僧医管理坊事,得医而愈者千余人,在古代官方慈善医疗事业上写下了浓重的一笔!“安乐坊”即为世界上第一个公立医院。
元祐五年(公元1090年)正月,杭州又爆发了严重的瘟疫。病人的主要症状是手脚冰凉,腹痛腹泻,发热恶寒。这是一场来势汹汹的可怕寒疫,当地医生一筹莫展,救治无方,又因粮食短缺导致粮价暴涨,出现了大面积饥荒,不少人被迫用草根树叶来填肚子,处于下层的杭州百姓饥疫并作,无钱医治,许多人不治而亡。
为了控制瘟疫的流行,苏轼以民生为重,将好友巢谷专治风寒时疫的“圣散子”秘方公诸于众。他让杭州僧人按方大锅熬药,然后分设在杭州城街头,免费布施百姓,不问男女老少,各服一大碗,祛除瘴气。苏轼的药立竿见影,患病轻的一大碗喝下去很快就能见效,病重的连服几碗,配上饭食也得以康复。
但此方的得来却并非易事,在苏轼多次苦苦相求下,他的好友巢谷才违背祖训,把“圣散子”秘方告诉了他,并要他指江盟誓不再传授他人。然而为了百姓民生,一向重信的苏轼,违背了他的诺言,把药方传给名医庞安常,要他传于后人。庞安常没有辜负苏轼,在他的著作《伤寒总病论》附着此方,传于天下。
同年,苏东坡见西湖年久失修,淤积严重,许多有钱人把西湖一部分占为己有,更糟糕的是湖水被污染,人们只能喝钱塘江里有点咸味的水。于是上奏朝廷,多方筹措治湖经费,并亲自规划设计,带领军民疏浚西湖,将清理出的污泥变废为宝,在湖中筑起一座长堤,供百姓们过河,然后又在上面遍种花木。
由此,有了西湖十景之首的——苏堤春晓,西湖也得以恢复了本来面目。西湖与苏轼,实在是分不开的。
苏轼不但勤政爱民,而且立足实际,法理兼顾。《春渚纪闻》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有趣的故事:有一次,两个人,一个被告,一个原告来到了衙门。被告是做扇子的,原告是一个绸缎商,被告曾经向原告借了大概有价值两万钱的绸缎,用来做扇子,时间到了没有还。于是绸缎商不干了,把他告进衙门。
苏轼一问才知道,这个做扇子的,父亲去世了,贴了一大笔钱,赶上夏天到了老下雨,扇子人家用不上,做出来的扇子卖不出去。
这怎么办呢?苏轼想,如果判他必须限期还钱,那就是逼得他家破人亡,可这绸缎商也要生活,不判还钱,他又怎么办?
思来想去,苏轼对卖扇子的说,去你们家拿上20把扇子,我来给你卖扇子,把人家钱还了。
这人听了还有点发懵,但既然知州说了,就回家里抱了二十把扇子。苏轼二话没说,拿起判笔,开始在扇上画一些石头,画一些枯木,画一些竹子,画一些兰花……画完后,苏轼告诉那人,你现在拿到外面去,一把至少能卖一千钱。果不其然,这位仁兄拿出去一卖,一会儿两万钱就回来了。
苏轼判案,依据法律,也结合实际。他认为法律是为民众服务的,不是迫害民众的。苏轼的断案理念,是否也应该给我们今天“铁面无私”的法官们一些启示呢?
无疑,苏轼是一个好官。他始终都秉承着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理念。对于百姓,他一刻也不曾忘过,无论是在京城,在杭州,在黄州,还是被贬海南,无论他有权力还是没权力,他都尽力为百姓做事,他自称是“伫立望原野,悲歌为黎民”。
而百姓对他也是极爱戴的。
他来到杭州时,百姓夹道相迎;他离开杭州时,百姓又夹道相送。
杭州的苏堤、东坡路、学士桥……众多以他命名的地点,无不表达着百姓对他的怀念。
他只在登州做了五天知州,他走后,却得到百姓设祠纪念,于是有了“五日登州府,千载苏公祠”的佳话。
他喜欢手执纸扇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的这个造型,被当时的文人雅士争相效仿,大家以此为高雅和时尚。
因为爱戴,人们又编出了苏小妹这个可爱的才女,杜撰出她与苏轼的种种趣事。千百年来,人们一直津津乐道,故事的真实性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故事中有人们热爱的学士。
就是这样,苏轼以自身耀眼的光芒,被各个阶层的人牢牢记住。他像一个多棱镜,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那样的光辉,灿烂。
最终构成了一个无人替代,历史不能忘记的苏轼。
诗中,词中,民间传说中,他的身影无处不在。
他的才气,他的豁达,他的为人,他的为官……凡此种种都注定了他这个独一无二的存在。只有他历经千年,依然鲜活,依然耀眼,他是注定要永恒的。
当林语堂先生的《东坡传》传到西方时,苏轼同样的倾倒了很多西方人。2000年,在法国《世界报》评出的上一千年十二位“世界千年英雄”中,唯一的中国人就是苏东坡。2000年7月法国《世界报》用两个整版介绍了他。
这不奇怪,他注定要传世的,无所谓时间也无所谓空间,因为他有着人类太多的赞叹,太多的亲切,太多的热爱……无论他走到哪里,他的名字就响彻在那里的天空,响彻在那里人们的心坎上。
人们喜爱苏轼,也需要苏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