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深圳的前一天,我在家看了《第一炉香》。许鞍华实在是钟爱张爱玲,她用十成的电影功力和卡司阵容把张爱玲那里稀疏而凉薄的爱表达得浓郁而失常。说真话,我看不太懂这类电影,既不欣赏被物欲和情欲掌控摧毁的价值观,也不理解被过度或错误表达的爱情故事,可是从深圳回到南京,我却莫名地总想起这部电影,还有电影中激荡的迷离和虚浮。
走在深圳的街道,空气和人际中迎面袭来的气息都是自由的,这种自由不与束缚相对立,这是一种不必落地生根的漂浮、失重感受,我们可以和任何人举杯,我们不必释义来去何方,我们不必追问责任,这里只是一座城,像是乌托邦,只管盲目实现,不管午夜梦回。
落地深圳,小友拎着酒在情景宜人的深圳湾等候,那晚的天空是层峦叠嶂的彩色,月遇和风、花遇丛云,酒到一半池畔放起烟花,一切竟像他先前描述的一样美好。我在想,天地的好生之德是圆融的,此刻天际霞粉幕邃,头顶的虚无偶有星子缀点,海湾渐渐隐匿在夜色,却有烟火乍起凭空寻欢……你看这一切,似不似人们在年华的灰烬中提取爱情的成分?那一刻我还是被一种健硕的感动洗过,好像人类发愿来到世间疾驰,除了发现彼此并不抱有其余目的。平日里通过理智压下去的话,会在某个晚霞沉沉的傍晚和盘托出,不止话,也不止傍晚。
对了,我后来总莫名地想起《第一炉香》,大概是因为一个词:Polite.
友说很遗憾我当时没有选择深圳,但或许也很庆幸我没有选择深圳,这让我身上完好地保留了那些静心可见的人文底蕴,不被乱世烽烟湮灭,不为浮华俗世侵蚀。我不说话,我只是静静地品着酒,一口一口,和风而饮、裹味下咽……烟火时刻,我心里的那一句和光同尘与花火一同绽放在空中,他一定浑然不知。
是的,Polite竟让我跟许鞍华镜头语言下的张爱玲在另一个象限遇见。那座城市的光火色彩和酒盏温存都像极了电影里着力刻画的旖旎和暧昧,Polite是一切关系的滤镜,也是一切关系的边缘,是万丈红尘,是乾坤浮萍。为一点情与欲,高与下,太多人耗尽心力、仪态周章,张爱玲的很多故事都是扭曲人格下的生存状态,读完了让人心生悲悯。
我喝多了酒,努力按捺漂浮的脚步,却管不住头重脚轻眼中摇曳的世界。漫长静好的晚餐在小友夜凉露重的鼻音中结束,我们相拥道别,一切Polite,开或真或假的玩笑。临睡前,友给我发来照片,是下午他陪母亲在公园散步的剪影,我回复:照片已存。
这张照片,是那一天最好的ending,我看到了在热络而凉薄的世界里我们之间难能可贵的互通。人间海海,多数时候我们只是看破红尘不是爱,了却当时还伞人。我是比较执着的人,幸而只是我执,我执着地相信爱是找到一座没有被记载的山,取名。像是你随手放大12.5倍的远景照片,我心领神会地站在阳台,衣衫不整,蓬头垢面,不需要向世界续写我的优雅,那一刻的疯魔我自有成全。我调皮地喜欢这种浪漫,固执地相信爱是凡人成神的机会,可是我越来越少写下那一堆一堆与爱有关的文字,辗辗转转都变成了隐喻,隐喻难有新意,就习惯性地看看那座城市的天气。
我很难得地在工作事项中示弱,将一股无法名状的脆弱无厘头地抛出去。回程的航班很赶,小友迟疑地钝钝地递给我下一个日程,我在闪念里选择错过下个日程里久负盛名的大师,一路狂奔在最后三分钟赶上了回程的飞机。慌张、奔跑,像是我的宿命,像《第一炉香》里每一帧被精心设计的上流社会的奢靡聚会,我努力在人前优雅,也舍命在人后追赶。假如有人看见了这份心酸与真挚,发现我不那么霸气和沉着,然而愿意抱拥,那对我,是致命的一击。
今日节气大雪,婉约不只是江南雨,亦是于秋冬的光。那日我决定去深圳,是在小友初访后,在文字被翻开后,我私心想,江湖道远,人间拥挤,我得,兴未艾时去南方。
赠,纷繁世界的你我。许,寂寥永在的陪伴。